“我杀你，不为灵儿，全因自己。”秋寒月道。
到今日，纵然鲜活的灵儿伴在身畔，他梦中依然回到偏殿，黑白冥差前来索魂，力竭血枯的自己不能保住心爱小妻……每每醒来，一身汗冷涔涔，一颗心如鼓鸣，几难自已，迫不及待把身边睡相娇憨的小妻子紧紧搂住，仍不能去掉那份惊悸。夜复一夜的折磨之下，他实在无法做到宽大为怀。
“我每一次想到因为你灵儿经历的苦楚与折磨，每一回想到我几乎失去她，我都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以灵儿为妖之由，枉顾兄弟之义，残害友人之妻，并堂皇以正义者自居，实则不过是一个走不出过往阴影的懦夫而已。灵儿曾受过的蚀心之苦，我尝过的每分恐惧，今日都要还给你。”
麦夕春终是恼羞成怒：“秋寒月你欺人太甚！我一再敬你让你，你却步步紧逼，真若动手，难道我会怕了你么？”
这一回撕破了脸面，再度动手便皆是全力以赴。
论武功，秋寒月在诸家师兄弟中并不算最高的。至少不及身为百风门第一名捕的原野，但过往与诸师兄弟过招切磋，他胜多负少，个中的因由复杂良多，但今日取胜的关键是心机。
割袍断义，限制原野，将麦夕春激怒。怒急则失智，招式虽凶狠，破绽却曝露得也多。秋寒月觑准机会，剑锋削过他一角衣衫，刺入其左肋之中。
“……四师兄？”锐利的锋刃进入身体，初时并无疼痛，直到剧痛骤然来袭，麦夕春犹不信四师兄当真刺伤了自己。
“我已不是你的四师兄。”秋寒月目芒淬着冰川般的寒意，“自你起意残害灵儿那刻始，我便已不是。”
麦夕春笑，破败而无力：“哪怕她是一只狐妖？”
“她是妖是魔，是邪是祟都好，只要她是灵儿，是这个心无杂尘的灵儿，她都是比我秋寒月这条命还要珍贵的妻子。”他脸孔逼近，容颜阴冷，方唇翕动，冰砾般的话一字一句灌进了对方耳中，“差一点，仅差一点，我便要永远失去她！难道你以为我先前说的仅是虚张声势的恫吓？你认为灵儿若是当真走了，我能够放过你？不，假使当时我没有留住灵儿，我将让你，让整个麦家从这个世上拔根消失，让整座天岳山片瓦不存。所以，你该感谢灵儿活着，该庆幸此时只需要你一人顶受。”
直至这一刻，麦夕春以及旁边穴道被封的原野，方真正意识到了那个他们所认为死不足惜的狐妖在秋寒月心中的重量。毁掉那只狐妖，无异于毁掉了秋寒月的整个生命。这份执着和痴迷，绝非他们的兄弟之情能够替代与挽回的。
“不管你……认不认……你终是我的四师兄……”麦夕春在剧痛中喘息，“动手罢……杀了我……替你的妻子报仇……”
秋寒月挑眉，掌心触上剑柄，只消翻腕向上，便能将剑锋送入他的心脏……
“寒月。”
一道沉稳声嗓，令他的剑无法前进一寸。
来者，是他的授业恩师云熙子，也是在场三人共同的恩师。纵然他方才放话将自己逐出师门，也无法置亦师亦父亦友的师徒之情于不顾。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受我三掌，若能挺了过去，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他道。
正为麦夕春包扎的原野大急：“夕春已经受了伤，如何经得你三掌？”
他淡觑：“如果你没有把师父找来，他此刻已经死了。”
“不是我……”想到那个问题并非眼下最重要的，原野放弃争辩，“然而师父已经来了，你还要当着师父的面杀害同门？”
“他总得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不是么？”
云熙子不无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徒儿竟连自己的面子也要拂逆，但也明白，若不能遂其意愿，纵使今日自己以师道尊严压下了，依其家门的权势，麦家依然在劫难逃。倒不如准他出了一口恶气，保麦夕春一条小命。
“寒月，你师弟受了重伤，受你三掌与死委实无异。不若给为师一个面子，折中一下，一掌如何？”
“寒月可以从命。”
“很好。”云熙子行至麦夕春面前，查看了伤口的包扎，出手点其两处止血穴道，又喂一粒丸药送其口中，谆谆教诲，“不管你有如何的苦衷，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你有错在先。你那等作为若为师早早晓得了，也不能饶你。现在受你四师兄一掌，就当是接了兄长的教训，从此还是兄弟挚友，晓得么？”
除秋寒月外，所有人以为那一掌仅仅是一掌，动用全身内力顶上就是。但一掌击下，云熙子变色，原野惊愕，麦夕春落地呻吟，痛苦不堪。
那一掌击中的是麦夕春的琵琶骨，掌下骨裂，内力溃散，一身武功尽废。
“寒月，你……”云熙子怒形于色，“你大胆！”
“师父恕罪。”他垂首，“师父可将寒月逐出师门。”
“你以为逐出师门那般简单么？”云熙子助原野将昏厥的麦夕春扶起，在其身上疾点数处，回首怒喝，“欲出师门，先将师门所学留下，你的武功也想要为师给你废了？”
“这……恕寒月不能从命。”
“你——”
“寒月命人送麦夕春前去就医。”他两掌相击，上百道身影打别业房顶跃下，一色的精劲黑衣，强弓铁弩。
“秋寒月！”云熙子更是怒不可遏，“你敢威胁为师？”
“不敢。但要让寒月交出武功，那是万万不能的。”他恭首恭面恭声，道。
可想而知，到最后，是一场绝对称不上愉快的作别。
外间事了，秋寒月回至别业，踏入寝楼，屏榻上灵儿偎在魏怡芳怀内酣睡，桃色小脸上尽是安怡信赖。他行到近前，道：“这边帮我，那边请来了师父，如果不是看你对灵儿是真的好，这一回我断不与你就如此轻易算了。”
魏怡芳苦笑：“你果然猜到了。”
作为有所偏颇的中立者，她也只是在两难中做出了将伤害减到最低的抉择，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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