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双似曾相似的眼,林付州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族长,您要替我做主啊!呜呜呜……”
“有事好生说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林付州彼时正值壮年,虽自有功名以来就接替父亲的族长之位!可骨子里的性子还是没变,文人的秉性,深入骨髓!
“族长,那孟氏狐媚,大着个肚子还勾搭我男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孟氏,又是孟氏!
林付州皱眉!至这孟氏夫妇来林家村开始,不时的便听到别人谈论!
那孟氏如何的貌美,着装如何新潮,喝的茶是如何的滋味,吃的点心是如何的精致……
无一处不引人妒羡,更兼那孟氏之夫,如何的扶着孟氏遛弯,如何的背着她走路,如何的弯腰给她穿鞋,替她拂去鞋尖的茅草……
“当初可是你当家的给他们夫妻担保,我这才允了他们迁村而居。”
“现在你却跑来说她勾引你男人,她不是有妇之夫,她夫如何不管?”
林付州不想管这件事,因他那日在家,听自家婆娘跟儿媳妇说话,说那孟氏姿态如何优美,用度如何精致,又如何得了夫婿的喜爱,羡慕不已,语气里说不尽的揶揄之意……
怪自己男人没本事,怪自己模样不精致,不得男人的爱护!
所以说话也带着一股子酸味,当初是你们自己惹来的人,凭什么现在请我出面!
妇人姓尤,生的一副刻薄样,乃林家村林中虎之妻,这林中虎人如其名,生的健壮如虎,日常以打猎为生,虽然辛苦些,可挣头也多!
尤氏听了林付州的话,越发来气,往地上一歪,大嚎起来,
“族长,你可不能不管啊!孟氏她男人说是出去找药,可我看那孟氏,照样生龙活虎的,比我还强壮,哪里需要什么药!”
“这一去两月不回,必是把那孟氏甩了,那孟氏肯定心知肚明!这才怀着身子也要把我男人勾搭上床,为的就是他日她生产之后,有个落脚之处!”
“可这人不要脸啊!自己男人不要她了,就勾搭别人的,族长,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狠狠的惩治那孟氏一番!……族长……呜呜呜……”
“罢了罢了,我就跟你走一趟,看看那孟氏作什么妖!”
随后林付州吩咐了几个值守的村民,一起跟着尤氏上她家!
据尤氏说,那孟氏夫妇自来以后就单独建了一处居住,可两个月前孟氏之夫外出,便把孟氏托付给了林中虎!
而后因为孟氏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为方便照顾,就把孟氏接到了家里!正好尤氏之子在外做工,空置了一间房屋,收拾收拾,孟氏就住了进来。
可这一住就是两个月,那孟氏又娇贵,冷水都碰不得,吃食又精细,林中虎简直就是一颗心都扑到孟氏身上。
每日里嘘寒问暖,孟氏不歇,林中虎都不睡!
林付州一路听,脸越来越黑!这确实不像话,成何体统!
可林付州心里却是不信那孟氏能红杏出墙,毕竟那样的人儿,能瞧得上林中虎这山野莽夫?
林付州也不过是被尤氏哭的心烦,这才想过来呵斥林中虎和孟氏一番,可等到了尤氏家里,林付州自己都给愣住了!
林中虎人勤快,因此家里算是村里富裕人家,可即便如此,孟氏的居所,也让林付州以及其他人眼都看直了。
屋内地上俱是厚厚的地毯,那颜色,那花纹,怕是穿在身上都嫌贵重的,可孟氏就那样铺在地上,光着脚走来走去,精巧纤细的足,因为怀孕有些肿,可却是比那村妇的胸口还要白嫩。
更不说即使身怀六甲,可模样更是精美,一双眼不大,可人一看,就像魂被摄进去了似的,深陷难出!
不说林付州自己,跟林付州一块去的其他人,更是觉得跟看着仙女似的,吸气都不敢,生怕呼吸声太大,把这人儿给惊跑了。
而那林中虎,却正烧了热水来给孟氏泡脚,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林付州怒从中来,“林中虎,你堂堂七尺男儿,这是做甚?”
孟氏突然被人围观,又被林付州一呵,身形不稳,抱着肚子就要倒下去,林中虎一见先不回林付州的话,却是先上前扶着孟氏,“怎么样了?还支撑得住!”
孟氏我见犹怜的点了点头,不过脸色却是更白了些!
尤氏当即在一旁指着骂,“不要脸的狐狸精!狗男女!”
“族长,你看到了吧!他们当着你的面都敢这样,何况平日里!我心里苦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林付州脸色发黑,“来人,绑上!”
林中虎扶着孟氏站稳以后,拦在她身前,“族长,不可!你听我说!”
边上林付州带过去的几个男人虽被发话,可也不敢上前动手,这精美的地面,他们那一脚泥的踩上去了,糟蹋东西啊!
更何况孟氏那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可不敢碰!有了林中虎的阻拦,自然是识趣的停住!
“族长,弟妹她是身子不好,外加怀孕,格外敏感!因着我那兄弟现在不在,我这才在跟前帮忙照顾一下!你别听我那婆娘瞎说!我跟弟妹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胡说!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的妇人跟别人家男人楼楼抱抱,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当我眼瞎!昨日里我明明见着你们抱一块了……你们糊弄了我还不知,现在还敢糊弄族长!”
尤氏上前,掩住了哭腔,一脸的锐利。
林中虎皱眉,“弟妹在这多日,何曾亏待过你?昨日不过是弟妹晕厥,我才不得已抱她回房,你……你竟然……”
“真是愚妇!”
尤氏见林中虎这般模样,一副失望之极的样子,尤氏心里自有她的盘算,“族长,你看看!这不是跟人勾搭上了是什么?这就嫌弃我了!”
“族长,你要给我做主啊!这个狐狸精不能留啊!”
尤氏这般哭诉,孟氏的脸色惨白,却还从林中虎身后站出,对着林付州,福了一福,“这位族长,我傅氏长媳,因身子虚弱这才借住在此!可我对天发誓,我与林大哥绝对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尤嫂子,你误会了!林大哥是因我夫君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才对我照顾有加!可我们之间,绝对只有兄妹之情!”
孟氏开口,声音入黄莺婉转低吟,一字一句,缓缓而来!
虽然声音不大,却说的清清楚楚!
在场众人无不点头称是,连林付州,都不由得有怜惜之心。
“放屁!他身强体壮用得着你那瘪瘦的男人救?再说,什么时候救的,我怎么不知?你们尽说些瞎话框人,别以为人人都会上你的当!”
“你就是个狐狸精!勾引人的狐狸精,看我不打烂你这张皮……”
说着尤氏就要上前抓孟氏的脸,林中虎却上前一把推开尤氏,像尤氏说的!林中虎身强体壮,尤氏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正巧在林付州跟前。
林中虎还呵斥道,“弟妹身子娇贵,你担待的起?你爱信不信,我不跟你多嘴!等弟妹安全生产,我再跟你算账!”
边上也有人劝,“尤嫂子,算了算了!中虎兄弟也不是那样的人!人家也可怜,你就发发善心!”
“感情人家没有祸害你们家,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尤嫂子,这是从何说起!我们也是就事论事啊!”
“呸!见这小娘们跟画上画的似的,都舍不得了!都心疼了!还就事论事,我看你们就是色迷心窍!”
“你这人……分不清好赖话了不是,不跟你说了!”
……
林付州本也跟其他人一样,可见着孟氏什么也没做,自有人替她出头,更觉是个祸害!
书上也说,红颜祸水,这样的祸水是绝不能留在林家村的!
“都住口!”
正在互相争论的人也住口了,林付州指着孟氏,“不守妇道,绑了!上族庙!”
林中虎慌了神,拦着孟氏,“族长,不可以!弟妹身怀六甲,不日即将生产,您行行好,放过她吧!我跟她之间真的清白!”
边上也有人说,“是啊!族长,看她走都走不动似的,要不还是等孩子上下来再说!”
孟氏也两只眼睛蓄满了泪水,“族长,求求你!让我剩下孩儿!等我生下孩儿,我夫君自会回来解释,我跟林大哥,确实清清白白!”
“族长,我兄弟曾说最晚在弟妹临盆之期就回来,眼下离临盆不过十日,族长你就宽限几天!等我兄弟回来,自会知道我这婆娘就是瞎想的!”
林付州被这么一劝,也心生恻隐之心,不管事实如何,这腹中胎儿还未落地,也未曾害人,自是无罪。
随即,林付州点点头,“如何,就罚孟氏不得出门,等其夫或者孩儿出生之后再行拷问!”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管曾经过去如何,在此处,林付州作为族长,权威一般的人物,他说了算,自然就得服他!
所以孟氏也是感恩戴德,连连感谢,“多谢族长!族长宽宏,孟氏替孩儿拜谢您的大恩!”
随即孟氏拜谢!
可大腹便便,哪里能蹲下,只得由林中虎扶着,可在下蹲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的要摔倒,林中虎竟然以自己为地,让孟氏摔在他的身上。
尤氏看的眼睛冒火,站起来就要扇孟氏耳刮子,“狐狸精,我让你作!”
林中虎阻拦不急,尤氏这一巴掌真扇到了孟氏脸上,瞬间白皙的小脸上五个指印红肿起来。
孟氏却还紧张肚子,忙捂着肚子,“孩儿!我的孩儿,娘没事,娘没事!”
林中虎也不顾旁人,一脚就踢到了尤氏胸口,“恶毒蠢妇,我要休了你!”
“啊……呜呜呜……族长,你要给我做主啊!你看看……我这日子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死啊!你去死啊!”
林中虎气的嘴上也直来,可还把孟氏护着!
村里人,夫妻吵架,上手的也有,可这么当着外人面不管不顾的还是少。
更何况林中虎一向老实,人也实诚,虽尤氏偶有过之,也都是忍让,可因着孟氏,林中虎转变如此之大,这外人看着,还真是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
尤氏这边哭泣,孟氏似乎也很为难!
林付州本欲带着人走,可看这情形,越发觉得孟氏不能留,连带她那护身符似的肚子,也让林付州升不起一丝怜悯!
“绑上!”
于是乎,就这么回身,指着旁边的人,要把孟氏绑了!
林中虎不让,可双拳不敌四手,又有两人把林中虎按住,只绑了孟氏。
孟氏顷刻间大汗淋漓,嘴里叫着,“族长,你不能出尔反尔,你言而无信!”
天知道林付州最注重名声,不喜欢别人说他言而无信之类的,竟一张脸更是黑!只让人帮着孟氏,推攘着往族庙走,不过一段路,孟氏却几番跌倒,一双脚也磨破,整个人也狼狈不堪。
可就这样,更有一股子让人怜惜的气质!
让绑她的汉子,几度上前向林付州求情,可越是如此,林付州越是一言不发。
尤氏在一旁指认孟氏的恶性,还有一路跟过来的村人,特别女性,都对孟氏不耻,同情尤氏的遭遇!
这么一个我见犹怜的祸害,着实不能留!
其实以孟氏的罪过,断不用当即沉塘,可林付州当日怒火攻心,外加不止别人,甚至林付州自己,都几度因多看了孟氏几眼,就心生怜惜。
因此让孟氏立即沉塘,孟氏先是哭泣辩驳,后来发现即便她如何,也无人信!只求林付州,可林付州却是更不愿孟氏继续扰乱人心。
就这么多方原因下,孟氏被丢进了塘井。
林中虎远远的听到孟氏不同寻常的凄厉之声,赶到的时候,人群渐散,塘井下已无人声!
指着没有走远的林付州道,“族长,你为何不信我!你害我好苦啊!……”
林付州当时听来,林中虎那意思虽然辩解,可明显就是对孟氏有其他心思,也不回他,对自己这个决定非常的满意,踱步回家!
三日后,林付州偶尔还会想起孟氏那双眼,那双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眼!可也只是偶尔有些感慨,觉得当时有些过激,却事情已发生,能让林家村恢复平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只三日平静,林付州的几个儿子相继出事,还带林中虎夫妻也横死家中,有人提醒,说那孟氏尸身捞上来的时候,肠穿肚烂,是否腹中胎儿化为恶鬼,前来寻仇!
林付州等着他来寻仇,可他为什么让他家破人亡,却一直没来寻他的仇!
今日,林付州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
那双眼,生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在一个男子身上!
这个年约二十的男子,年约二十……
“你没死?!你是那孩子?”
柯诺不知前尘往事,只凭一股子执念,和那血脉里的牵绊,就出来诈这林付州一次,果真,林付州认识他!
可或者林付州认识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跟他相似的人!譬如他的爹或者娘!
“我当然没死,大仇未报,怎能轻易死去!”
“哈哈哈哈!好好好!”
林付州近乎癫狂,“我一直等着!我等你二十年!二十年啊!”
“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为你娘偿命,你却需为我全家……偿命!”
说着林付州把那把插入林来福胸口的到从袖子里又拿出来!其实那也不是刀,而是一根极细的铁棍模样,手握处似刀把,人人便以为拿是把刀!
实则,不是!
那是林付州二十年来,日日夜夜,磨出来的一根铁杵,铁杵磨成了细细的锋利的针样,一旦触碰,锐不可挡!
“拿命来!”
只是林付州小看了柯诺,柯诺护着吴氏的时候,早就看清了林付州手里的把戏,只往后一闪,一脚就把老弱不堪的林付州踢开。
只是林付州没有入往日那般腐朽,被柯诺一踢,竟然只是后退几步。
柯诺皱眉,“你装老?”
“哈哈!二十年!我等了你二十年,当年我儿接连惨死,都说是出意外,都说是老天有眼,恶鬼寻仇!可我不信!”
“我这二十年只做一件事,好好的活着等你!”
“你爹呢?既然当初他敢动手,如今为何不敢露面!”
林付州想了二十年,蛛丝马迹,分毫不差!一切都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二十年了!
他敢肯定,当初找他寻仇的必是那孟氏之夫!只是没想到,那孟氏肚中那团肉竟然是个儿子,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柯诺凭着直觉,觉得自己是那孟氏的孩子!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直觉,更有一点,他跟着他师傅,虽然那人不承认是他师傅!
但是他曾跟着他师傅来过这里,他知道,这里必然跟他有着极大的关系!
只是想不到,他果真是二十年前被沉塘的妇人腹中的遗腹子。
而他竟然有爹?可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果说他爹真的为他娘报仇,让林付州家破人亡,可为何不认他!
他师傅说他是受人所托教他做人的道理,那托付他的人是否就是他的爹?
柯诺摇摇头,甩去这些心思,“我且问你,为何当日就是不放过我娘?为何非要置我娘于死地!”
“为何?你问我为何?”
林付州哈哈大笑,“怀璧其罪!你不知?”
“红颜祸水,她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就是个错!我是替天行道,摘除这个祸害!”
原来如此,红颜?他娘是个极标致的女子吗?
“你怎可肯定是我爹害了你的孩儿?”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林付州生而为人,顶天立地!自负对得起天地君亲,可唯独……你说,不是你爹,又能是谁?”
柯诺摇摇头,“我不知!可这二十年,我从未见过他!”
林付州不信,又似乎震惊!
“如果他肯为我娘复仇,为何不要我?”
“害你妻儿者另有其人!”
柯诺几乎是肯定的!却让林付州再一次陷入混沌……
“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你爹!就是他!不是他还有谁,不是他还能是谁!”
“老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必你多行不义,故而……自食恶果!”
“不可能!我不信……我……”
林付州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想到林中虎那日望向他悠悠的一眼,“害苦他矣!”
难道是……
不……绝对不可能!他是林氏族长,是林氏族人的天,是他们的神!
他为之殚精竭虑的族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对他的家人下手……
林付州混沌了,可林中虎最后自杀于家中……
所以这二十年,他根本就错了!想错了,等错了,他的仇人早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哈哈哈哈哈!荒谬,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枉我苦思二十载,却如今不过是一场笑话!我错了……我错了啊!”
柯诺出现,也只为肯定自己所想,找寻到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有一位绝色母亲,曾在这林家村生活数月……
足矣!而后,他便知道如何去找寻自己的根!
柯诺看看发疯的林付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转身一跃!
人贱有天收!无需他动手!
可林付州却疯疯癫癫,混混沌沌,终在几日之后,把一腔怨恨放到林家村所有村人身上!
是他们!一切都是因为他们!
他林付州,生而为人,五十六载!
为林氏族人殚精竭虑,可最后落得个人嫌狗弃,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
他们辜负了他,他林付州恨!
恨老天不公!恨天公无眼!恨天道不仁!
林付州把存好的火油淋遍全身,那是准备和仇人决一死战而用的!
当日他没有机会用,现在他也可以找仇人寻仇了!
他把火油绕着林家村浇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多余的再把每个村民的屋前屋后淋上!
天干物燥,只需一个小火苗,火势迎风而上!
有人描述起那夜,凌晨的时候,突然一阵阵嚎叫声响起,有的醒来便在火中,有的被火烧醒!有的跑出门却发现到处都是火,哪里也出不去!
浓浓的大伙,衬的黑夜如白昼!直烧到天边鱼肚白泛起,火势还盛……一天一夜之后,林家村如炼狱,遍地焦土……
无人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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