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珑和万显山吵了一架,气大了必然要伤身,吵架又是最动肝火的,她不得已地大怒一场,又气大伤身了一场,但是吵就吵了,她认为这一架吵的相当有道理,并不算白吵。至少她把万显山吵走了,吵得他上头上脸,怒火全都冲着她一个人来,连疑心病都忘了发,直接摔门就走了。
人在屋檐下,本该要低头,不过这回她激动的原因很简单,都是万显山,是他突发奇想,转头就说要带她去卢公馆,她如今这副病恹恹的德行,每天起床照镜子都是一次煎熬,能维持住个病美人的形象已经要烧高香了,谁料万显山竟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硬是要她出门陪他参加晚宴,陪他去见那么多人。
王佩珑要美更要脸,一头短毛都没长顺溜,所以情愿缩着头在万显山的地盘上混日子,就等混出个最佳时机了,再携带着她的宝贝凤年,大家手拉手,一起跑。
万显山原本要带她去的晚宴是开在卢公馆的,去的理由大致可以分为威逼、还有利诱两种,皆是他去逼迫别人,概因那个远在天边的卢督军胃口太大,竟然仗着新政府撑腰,便想动摇他万显山在本地的根基,所以他有必要将自己及身边的人装点一番,姿态大方地上门去赴这场盛宴,顺道提醒近在眼前的卢大公子好好掂量一下自己老子的分量,别站错了队伍。
有万老板亲自出面警告,相信只要不是脑子太有毛病,基本上都不会站错队伍;
——前提是被利诱的人立场坚定,并不会随风就倒。
王佩珑一想到凤年私下里跑去卢朝宗那寻了庇护,心里就是一万个不放心。
或者说一万个都是少了,她干脆就是不肯放心。
卢大公子的长相远看是风度翩翩,近看就不甚稀奇,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双狐狸样的细眼,这种细眼在其凶相毕露时是格外的令人恶心,那双眼里所放出的精光,还有他下了劲把自己困在汽车里要实施暴行的两幕场景同样是她噩梦里的常客,每记起一次,她那手腕处便隐隐作痛一次,忍不住就要打一冷颤,她对这种人就只有避让的态度,没有一丝的好胜心,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和卢朝宗说话超过十句。
王佩珑不愿意节外生枝,生怕她这样名分不清不楚的外宅被带到人前,被取笑是小,她跟凤年彼此都是寄人篱下,这要是再牵扯出什么不清不楚的污糟事,他们在万显山和卢朝宗的手底下怕是得一起完了蛋,真成一对生死鸳鸯了。
情况很严峻,她是一步都不能踏错,王佩珑承认万显山看人很毒,不是一般的毒,就是演技再好也有穿帮的时候,所以王佩珑须得自发地和卢公馆的人避嫌,顶好是见都不要见。
况且,有个傻弟弟愿意自告奋勇地替她去见,那她只要动动嘴皮子,在背后操控这个傻小子就行了,干嘛还得把自己也置身于危险之中,当她傻啊?
稀里哗啦讲了那么一长串,具体总结下来就是:她心中有鬼,所以死都不去。
并且,她还是要逃。
她要跑,要逃,要在她对万显山恨意最深的时候赶紧跑出去,她承认自己是有点贱的,跟凤年在一起时经常就要就念起万显山,好的坏的都念,现如今万显山就在眼前,她要跟他一刀两断,她要亲眼目睹他的商业帝国倒塌,要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像这样的决心她也都说出来了,可结果是什么呢?他们吵一阵闹一阵,越吵越起反作用,万显山更不放她了!
万显山的声音完全不大,但就是能吵得她头痛,并且还附带地掉了几滴生理性盐水,这说起来都要怪他,谁叫他的脾气这样阴晴不定,本来勉强算是心平气和的两个人,天知道她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当时就跟她急眼,指着鼻子骂她给脸不要脸,她真是被骂懵了,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嘴巴自动便做出回击,丑鬼见势不对就把门一关,留他们两人就此开吵。
王佩珑糟心的很,忍不住扯起了头发,又弯低了腰,掐尖了嗓门、歇斯底里地‘啊’了一声,自己是习以为常没吓到,反倒把刚进门的栓柱吓了一跳。
小男仆不知道他是退出去好,还是站着不动好,等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我刚才敲了门的........”
王佩珑当然知道他敲了门,只是她方才那一声吼的太投入,没听见。
看见这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柱子,她心情说不上是变好,但至少不再歇斯底里了。
正好嘴巴渴了,她干脆灌下一大口热水,想想不解气,又灌了一大口,动作豪放、气势又大,看的旁边的小子眼都直了,讷讷地问了声:“姐姐,你一口气喝了这么多,喝的那么饱,晚饭都不吃了吗?”
王佩珑本在气头上,不觉这是关心,只觉得很烦,实在不想理他,就放柔了声音,想赶紧把这小子给打发走:“呃、没关系的,我就是又气又急,急出来的心口疼,刚才喝了两口热的,也就好了。”
栓柱这小子实在是很好骗,其实她完全不用好言好语,只要皱皱眉头他就认为她是身体虚弱,极不舒服了。
“那我先下去了。”他放好水壶,又替她关掉两扇窗,年纪不大做事倒是贴心,从前那个小丫鬟干什么都得三催四请,他却是不同,小心地把窗掩好了,就为了防止那风再吹进来。
他走是想走,掩上窗也是该走了,可惜那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他走着走着,倒是不走了。
“那个......”
他磨磨蹭蹭,又特意跑到楼道口张望了一阵,才小心地跑回来,掏出口袋里那包用小布袋装好的蜜饯,谨慎而又珍重地给她递过去:“那里的人说杏仁脯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我就只买回来这个,你要么将就一点吧,有的吃就不错了。”
‘那里’指的是距离卢公馆与和平饭店当中的一间小铺面,说是杂货铺也可以,说是点心铺也可以,反正只要知道王佩珑和陈凤年有段时间特别爱吃那里的点心,如今更是把那里当成他们互相传递消息的据点,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王佩珑看了一眼,心想好容易使唤你给我跑一次腿,这都买的什么玩意儿,当时便心下不悦,可面孔还是维持着笑模样,对这任劳任怨的小男仆谢道:“唉,现在果脯不常有,蜜饯倒是随时都能买到,这也没什么啦,只是要劳烦你有空就帮我去瞧瞧,我最近胃口实在是不好,就想吃杏仁的。”
栓柱看她塞了一颗蜜饯到嘴巴里,是真心实意地高兴神色,不由得也高兴起来:“好的,过几天我再帮你去看看吧。”
王佩珑眼瞅这小子拎着那把从不离手的大壶走人,走的人都看不见了,这才一撇嘴,把那蜜饯直接往抽屉里一丢,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过晚饭没了万显山的陪伴,少了个人来撩拨她,吃起来的确是乏味又逊色,王佩珑又进不去他那间专用书房,就只好百无聊赖地重新拾起今日份的报纸来看,看着看着嘴馋了,又把蜜饯拿出来,吃了一颗又一颗,那一小包零嘴竟是很快就被她给吃完了。
报纸上的新闻无甚了得,只是稀稀拉拉挂着几条寻人启事,大版面上依然是作着歌舞升平的假象,翻开来的小版面倒是写的详尽,自打东三省被占领后,如今的局势简直可以用风云变幻来形容,不是一般的紧张,这张报纸上划分的不算太详细,但也明确的指出上-海算是为数不多的‘安全区域’,有钱人能买得到生活用品,吃得到美味西餐,一边的穷人就算再穷,再吃不起小米,也总有办法炖出一锅杂粮和面糠来啃。
可就算明面上写清楚了安全,王佩珑也明白这是了不得了,租界里还算好的,像外头类似育幼堂等建筑已经临时被改成避难所,又或是原地扩建,再添置了几处防空洞,这样的情形叫她越看越是心惊,都不知是该和凤年一起逃出去,还是乖乖地留在上-海,在上-海她可以卯足了心神应付万显山,还能再悄悄藏下一个心肝宝贝,可是天高皇帝远,一逃可就要逃没影了,外头是什么情况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别在上-海过的好好的,一跑出去倒被大炮轰死了,这可是不值得。
王佩珑合上报纸,又开始盘算开了。
她不爱唱戏,但也非常重视这份行当,她是拿唱戏当工作的,她的工作就是演戏和唱戏,当初攒下的珠宝和头面放到战争时期,或许马上就要贬值了,可真金白银的东西堆出来,总能支撑他们熬过这一段时间,如果凤年不介意吃软饭的话。
可万一呢,万一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呢?
她并不想去赌那个万一,却也希望那个万一如果成真了,它能来的提前一些。
个人意志这种东西在大环境的影响下是很脆弱的,时常会变得不太坚定,王佩珑很清楚她那个意志也就跟屋顶上积下来的灰差不多,拿水浇一浇就消退的一干二净,于是这心里便总是害怕,怕在万显山的羽翼下呆惯了,她就没那个走出去的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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