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钱娇娘与邢慕铮一行人出了侯府大门,一架马车并几匹马停在门口。钱娇娘怀抱独眼狗左右看看,有些奇怪。这去帝都不比去桂县,路途遥远,人多些行李也多些,竟就这一架马车?
邢慕铮似是看透了她的疑惑,“咱们先坐船。”
今年年中时,巫琥水道全线竣工,上至卫州,下至明琥州,途经玉州,全长一千多里,是杭致为相前监制,原是用于给前线将士运送粮草什物的,现下百姓往来应也便利许多。这是清雅在马车上与钱娇娘说的。
马车咯噔咯噔停了,邢平淳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钱娇娘躬身出马车,一抬头便见一条插着定西侯府旗帜的船只停泊在渡口边上,船只巨大壮丽,上下竟有三层。单是船头就能容纳好几十人。相比之下,正在下面搬运的人都显渺小极了。
“好大的船!”钱娇娘不由赞道。
“娘,你看!他们牵我的蚂蚁上船了!”邢平淳惊奇地指着前头喊道。
钱娇娘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几个士兵正牵着邢平淳的小黑马跟在闪电后头进底下的船舱中。“这船连马也能拉。”钱娇娘同样惊讶。
“这是楼船,咱们燮朝最大的船。”清雅站在马车板上眺望楼船,沉沉说道。
钱娇娘不必山楂的搀扶,自己抱着独眼狗跳下马车,她扭头见清雅脸色阴郁,关心问道:“你怎么脸色不好,难道你害怕坐船?”她听说有些人坐船会头晕呕吐。
清雅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怕,只是想起了一点不好的往事罢了。”
清雅由山楂扶着下了马车,指着她怀里的小狗,“你当真要把它一齐带去?”
钱娇娘低头看一直乖巧缩在她怀里的独眼狗,笑笑轻柔摸摸它的脑袋,“自是当真,否则它一个人在屋里多孤单呀。”
独眼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汪了一声。
李定跟过来送行,看见这大船两只眼睛都瞪直了。邢平淳与他绕着大船跑了好几圈,又开始游说他与他一道同去,可李定还是忍住了诱惑,坚决在城里等爹娘来。两兄弟依依惜别,李定才下了船。
两刻钟后,一切准备就绪,钱娇娘等人登上船头,新鲜地瞧大船启航。
直到楼船驶进河中,顺着水流不急不慢地向前滑行,不多时两边便是两岸青山,郁郁葱葱,高耸入云。钱娇娘单手抱着小狗迎风而立,站在船头眺望。好半晌才收回视线,她掩唇打一个喷嚏,数了数前头开道的船只,统共六只,船尾也有六只不大不小的船,全都立着定西侯府的旗帜飞扬半空,船上是全副武装的将士。果然这上帝都的排场就大多了。
一阵大风吹过,邢慕铮的爱鹰烈雷被放了出来,在空中唳叫盘旋,钱娇娘按着碎发抬头一看,忽而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直扑扑地盖在她脸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鹰扑下来了,她伸手拿开一看,竟是一件藏青暗纹披风。
她狼狈扭头,果然邢慕铮在身后站着。这事大抵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披上。”邢慕铮道。
烈雷呼啸而下,悬停一瞬落在邢慕铮肩膀。一人一鹰面无表情地盯着钱娇娘。
钱娇娘面无表情地回视。
清雅不知怎地有些好笑,她小心拿下钱娇娘脑袋上的斗篷,为她将钗重新插好,“侯爷这件披风于夫人太大了,冬生,你快去将夫人的披风拿来。”
冬生忙应声去了,烈雷扇了扇翅膀,钱娇娘被它金色的眼睛所吸引,正出神,烈雷猛地伸了脖子对她猛喝,钱娇娘惊得后退一步。独眼狗顿时大吠一声,邢慕铮弹向鸟嘴喝斥一句,“畜牲!”
钱娇娘回神,轻笑道:“果然是物随主人形,侯爷这老鹰也凶猛得很。”
她这话是说他也凶她。邢慕铮脸皮下忽而有些烫。他伸手自怀里拿出一个用两层油纸包的小包,里头是油浸浸的肉干粒,他捏了一颗递给钱娇娘。钱娇娘瞅他一眼,伸出两指接了过来,吃进嘴里,嚼了一嚼。嗯,有劲道。
“……”
邢慕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饿了么?”
钱娇娘摇摇头,她才吃过早饭。
烈雷猛力扇动翅膀,却不敢叫了。
“那你吃烈雷的零嘴作甚?”
钱娇娘差点噎着,这是老鹰的零嘴?这么好的牛肉干!她先前一年都吃不上一顿好牛肉,居然是邢慕铮拿来喂鹰的零嘴儿?
钱娇娘拍着胸口,红绢忙拿了水葫芦送到她面前,钱娇娘喝了两口才缓过来,“侯爷喂鹰给我作甚?”这是摆明了看她笑话么?
邢慕铮竟真笑了,“我让你喂它。”
钱娇娘瞪眼,周围的奴婢都暗自称奇。她们可都没见侯爷笑过,只是侯爷笑起来可真俊呀!
“我胆子小,不敢喂。”
“你一人也喂不了。”
邢平淳这疯娃子从探脸的船舱中跑出来,“烈雷!”他蹦蹦跳跳地来到面前,学着烈雷叫喊,烈雷听了一会竟撇过头去,极似不愿理他。邢平淳咯咯地笑,看向邢慕铮手里的肉干,眼睛亮了,“有肉干!爹,我能吃么?”
邢慕铮:“……”儿随娘形么?“这是喂烈雷的。”
“哇,喂烈雷竟用这么好的肉!娘,娘,下辈子我也要当老鹰,天天有肉吃!”
这话惹得大家都笑了,钱娇娘道:“行,你的志向真远大。”
邢平淳也咧了嘴笑了,他又转头问邢慕铮:“爹,我能喂烈雷么?”
邢慕铮点了点头。
跟在邢慕铮身后的李清泉与阿大王勇等人都古怪看了一眼。
邢平淳得到首肯,兴冲冲地拿了一块肉干送到烈雷嘴边,“烈雷,吃!”
烈雷闻到香味,头扭了回来,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邢平淳手中的肉干,鸟喙紧闭发着咕咕声,但纹丝不动。
邢平淳又将肉干往前推了推,“烈雷,吃呀!”
烈雷分明想吃,但愣是不动。
钱娇娘正瞅着,忽而手被人抓起来,邢慕铮将一块肉干放进她的掌心,大掌垫在她的手背下,扣着她的手腕微微抬起,烈雷顿时伸头去啄了钱娇娘手心里的肉干。它的东西既快又轻,钱娇娘只觉被什么东西轻点了一下,肉干就不见了。
“噫!娘,烈雷为甚只吃你手里的不吃我的?”邢平淳翘了嘴巴。
“我怎晓得?”钱娇娘抽了手,独眼狗闻到香味,伸头去舔她手心的油渍。
王勇笑道:“丑儿,不是烈雷吃你娘手里的,而是吃大帅喂给它的,其他人喂的,它都不吃。”
“你想喂鹰,往后你自个儿捉去。”邢慕铮道。
闪电也没得骑,烈雷也没得喂。他真是个小可怜。邢平淳将肉干扔进嘴里,嗯,有劲道。
冬生取来白狐毛披风,展开为钱娇娘披上。清雅将手中的披风还给了邢慕铮。邢慕铮也不多说,转身走了。烈雷展翅飞上高空,长啸一声往远处飞去。
钱娇娘难得坐船,尤其还是这么大的船。她站在船头眺望山水一色,清雅嫌冷进了船舱,钱娇娘也不要人陪,让红绢山楂几个丫头都进船里,一人惬意而立。邢慕铮去处理船上事务回来,挥退旁人站于楼上,凝视钱娇娘背影。
半晌,烈雷自山中腾飞而出,利爪下抓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它回到楼船上空唳叫盘旋,将奄奄一息的蛇扔至船上,花蛇扭动两下,烈雷扑下来就将其撕裂而食。烈钱娇娘认得那是剧毒无比的花斑蛇,不想在邢慕铮这老鹰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
阿大见钱娇娘看得新鲜,便与她说这烈雷故事。原来烈雷被称为万鹰之王,不仅猎万兽,还能杀人。它几番随邢慕铮上战场,箭雨之下仍能翱翔自若,利喙啄敌眼,助邢慕铮一臂之力,是当之无愧的战鹰。
独眼狗自烈雷狩猎回来就一直在钱娇娘怀里吠叫,扒着她的手臂要下来。钱娇娘将其放下,这胆小的狗儿竟敢跑到老鹰面前,张着嘴对它狂吠。烈雷鹰眼如炬,长翅大振似为备战。阿大紧张起来,就怕烈雷认真起来把独眼狗啄死,那大帅就更难得夫人谅解了。钱娇娘也怕烈雷凶猛伤了小狗,正欲上前抱它,烈雷竟低飞朝狗猛扑。钱娇娘与阿大来不及赶至,独眼狗竟还躬身迎战,电光火石间烈雷已经到了小狗跟前,突地烈雷厉唳一声,转道直冲高空。
阿大看清是暗器打了烈雷翅膀,心道是谁敢伤大帅爱宠,他与烈雷朝同一方向望去,只见邢慕铮站在楼上,单手弹出一枚暗器再次打中烈雷翅膀。烈雷歪斜两下,知道是主人罚它,扑腾两下立在船杆上,叫声中竟还带些委屈。钱娇娘一瞧掉下来的暗器,是一枚铜子儿。
她抬头望去,邢慕铮张了张嘴,对她说了什么。
钱娇娘没听见,但她眯了眼,她怎么看,他都好似在说物似主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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