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老夫人得知这件事儿的时候正在吃斋饭,她闲适的笑容瞬间扭曲,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她发了一顿大脾气,责骂小厮在寺庙里还敢妖言惑众。小厮委屈极了,一再保证是爷亲自去接回来的六奶奶,才使他过来报的大喜。
杭老夫人差点想一巴掌把那小厮甩飞出去,这于她而言哪里是大喜,分明就是噩耗!况且她分明看见她投入水中,她不谙水性,又身子娇弱,怎能存活?狄清雅分明已死,又从哪个石头缝里跳出来一个狄清雅?
那人绝计是假冒的,来欺骗她痴情的儿。杭老夫人也饭也顾不上吃了,立刻让人备轿下山。与她同来的十来个杭家女眷,蓦然听闻那已成禁忌的名字,皆心头大震。各个也都不劝饭,全都随着老夫人下山。两三个聪明点的叫丫头打包些馒头在路上吃。
王紫绮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那个叫她妒忌了小半辈子的人竟然死而复生了?就在来雾灵寺的路上,姑母都已与她讲好了,只要她诞下长子,她就让爷抬她为继室。她正因此而欣喜若狂,不想转眼间,那个人又回来了?她既已经死了,为何不死得透些!
“姑母,您不是说她已经死了么?”王紫绮在车上几近质问。
杭老夫人横眉竖目,“她是已经死了!掉在水里死了!一定是哪个另有所图之人假冒她,欺骗你们爷!我回去定要揭穿她的假面,剥了她的皮!”
杭老夫人想了十余种酷刑,立了誓要将吓得她魂都快出来的贼人碎尸万段。可她心底深处,终是没能压住一个念头。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又是这阴魂不散的孤女,从地府中回来缠着她的儿?她可会向致儿告状,揭穿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致儿为了她魂不守舍,万一他信了她,那自己……
马车猛地一个咯噔,王紫绮骂了马夫一句, 杭老夫人猛地回过神来,才惊觉背后已是一身冷汗,但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很快想明白了,这世道,儿子只能听从老娘的话休妻的,没听过为了媳妇不要娘的。致儿再对狄清雅再好,却也是自己的儿,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妇人与父母为敌。只是定会与她心生缝隙。不成,她也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因此杭老夫人一见着狄清雅,率先将她一把抱住。“好孩子,好孩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杭老夫人动容哽咽,旋即抬头抚着狄清雅的脸庞仔细打量,见那美丽娇容上的苍白,清澈瞳孔里的惊恐,就知她一定就是她阴魂不散的六儿媳妇。老太太恨不得一刀杀了她,那藏着杀意的眼居然湿润,她再次勾着她的脑袋将清雅紧紧抱住,贴在她的耳边说道:“你过了这一劫,以后便跟致儿好好过日子罢。”
狄清雅傻愣愣地由杭老夫人抱着,直到她这话一出,才如一根针似的扎进她的心脏。她这意思是因她死而复生等于过了劫难,因此她就承认她了?天底下还有这般可笑的事么,媳妇儿要过婆婆这一关要先死一回?还是她怕她不顾一切揭发她,因此先稳住她,往后再找机会重新弄死她?
狄清雅心中悲凉。纵使世人羡她与夫君比翼连枝,可家有恶母,还不是一切成空?
若是以往,清雅兴许会为了杭致再妥协。可如今她不想再那般憋屈了,倘若这是她与杭致的命,她也便生受了。清雅一扭头,瞟见一旁梳着妇人头的王紫绮。心痛更甚。罢了,左右他总有人陪,不差她一个。
清雅将杭老夫人一把推开,“杭老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
此时在场者有钱娇娘,杭致杭墨,王紫绮和杭二夫人、杭三夫人,听见这话,除钱娇娘外众人皆惊。要知百善孝为先,自古来还从没出过敢违逆婆婆的媳妇儿,像他们这些的大家更是规矩森严,老夫人就是她们这些媳妇儿的天,她们便是敢对夫君使小性子也不敢对婆婆有一丝怠慢。这死而复生的六弟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杭致也僵在了原处,她这话的意思……
杭老夫人一听就知这戳心窝的六儿媳要翻天了,她利眉一竖,“你说什么?”她就不信她真有这个胆!
狄清雅深吸一口气,“我说你既敢派人假装水盗取我性命,就不必再如此惺惺作态!”清雅豁出去地大声将老夫人的恶行昭告众人,她油然生起一股悲壮,带着绝决看向已僵若雕像的杭致,如鲠在喉。
他何必非要她回来?他俩的红线在她落水那一刻,便已断了。如今不过火上浇油,叫他更心伤罢。
狄清雅这话就如同一声闷雷炸得整个屋子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老太太派人假装水盗取她性命?原来她的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故意为之?!
杭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看向杭致,自家天塌下来都不慌的六叔已经呆如木鸡了。
杭老夫人脸上热辣辣地疼,还从没人敢当众给她难堪,这狄清雅还真敢跟她斗!她不给她点颜色看,她不知道什么叫手段!杭老夫人“震惊”道:“老六媳妇,你怕是魔怔了!你是我的媳妇儿,我是你的娘,我为何要杀你?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杭老夫人上前一步,“还是你听了谁的鬼话,回来挑拔离间的?话说你落水之后怎么得救的?被谁人所救?又去了何处?你一个弱小女子,怎么活到现在?”
她上前一步,清雅后退一步。杭老夫人心中冷笑,再次挪步逼近,蓦地两声尖锐狗叫,老夫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独眼丑狗仰头对她狂吠。老夫人从来不喜小动物,她厉喝道:“哪来的畜牲,把它给我打死!”
跟着老夫人回来的婆子们立刻就要动手去抓,杭墨连忙挡在她们面前,“使不得,使不得。”
“大姐儿,来。”钱娇娘蹲下身子,对大姐儿勾勾身,独眼狗乖乖地瘸着腿走了两步,跳进她的手臂。钱娇娘抱着它站起来,与杭老夫人微笑相对。
杭老夫人看钱娇娘穿衣打扮,皆不像是寻常人家,只是这儿怎会有个陌生人,还将她们方才的话听了清楚明白?“你是……”
“奶奶,这位夫人是定西侯夫人,今儿专程来杭府作客的!”杭墨道。
定西侯夫人?杭老夫人错愕,才起的杀意硬生生压下去,她尽量让自己恢复平常,“原来是侯夫人大驾,老身失礼了。”
钱娇娘抚着独眼狗笑道:“老夫人可安?听闻杭府景美,我也是随着妹妹来杭府玩一玩。”
“你妹妹?”
“是了,她不就是我妹妹?”钱娇娘拍了拍狄清雅的肩膀,狄清雅与她对视,心中的寒意在她的眼神中褪去。
这本就是一场必输的仗,但她也必须输得漂亮,堂堂正正地走出杭家门。
“我没有证据,也不是挑拨,我不过将那夜发生的事实说出来,那些水盗分明就是你指使的,船上的侍卫都不来保护我,可怜如玉为了我惨死,那些人将我逼至船头,你躲在暗处冷眼旁观,我不想被人杀死,所以跳了江。跳江死得干净些。你们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我总归要说出来。”清雅虽然说着“你们”,但她的眼睛只看着杭致。别人相不相信都不重要。
其他人也都看着杭致。三夫人想开口,被二夫人用力拉了一把。
杭致看看自己的亲娘,又看看清雅。他缓缓抬步,来到清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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