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邢慕铮换上赴宴的黛色暗卍字纹锦袍,于铜镜前整装。李清泉在旁与他报告昨日钱娇娘去雾灵寺之事。钱娇娘拜过各殿大佛之后,与赵瑶茜游览了雾灵寺一圈,因着隔得远,李清泉并未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只是二人都摇头,似是并未谈妥的模样。说罢李清泉偷瞄邢慕铮平静的面庞,继续说道:“属下昨儿去大槐树下瞧了,爷,您瞧我看见谁了?”
邢慕铮皱眉,李清泉不等邢慕铮回答,自顾说道:“属下瞧见了太子殿下!他穿着平民衣裳,只带了两个侍卫,站在树下似在等人。夫人原是没认出太子,后来走到大槐树旁时,太子不知为何也要走了,人一多二人恰好碰上了,太子还撞跌了夫人手里的帕子,他亲手拣起来还给夫人,夫人才认出太子殿下来。夫人还与太子殿下说了会话儿。太子说自己自幼礼佛,每年万寿节他都会到雾灵寺为陛下祈福,因不想劳师动众,故而微服出行。”
邢慕铮沉默片刻,道:“谁叫你去瞧大槐树?”
李清泉一愣,邢慕铮却已大步跨出门去。
邢慕铮出了自己屋子,直直往东厢房走,才及窗外,就听见里头钱娇娘犹豫的声音和清雅等人极力劝解的声音,好似在为穿不穿一件衣裙争吵。他大步跨入屋内,不等丫头们的通报,他就已经进了内室,才绕过屏风,就见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的钱娇娘猛然转头。
邢慕铮愣在原处。
钱娇娘这会儿已经准备妥当了,她梳坠马髻,戴一颗硕大白珍珠簪,穿着樱草色的对襟复襦,素月缎十幅长裙,自上而下绣形态各异的花朵,半隐半现于裙摆中,裙底更是花团锦簇,裙幅下缀有小铃,钱娇娘一动,那小铃叮当叮当,尤为悦耳。
“你……穿的这什么衣裳?”邢慕铮面无表情问。
“……我现在就换。”钱娇娘偏头避开邢慕铮的眼神,提了裙摆,小铃叮铃铃地轻响,就像在邢慕铮心上挠痒痒。
烟萝道:“侯爷来了,您快劝劝夫人罢,夫人穿这身好看得紧,她偏生要换。”
邢慕铮道:“时辰快到了,不必换,出门罢。”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可不是,不必换!”清雅拿了鹤氅往钱娇娘身上一裹,推着她往外走。
钱娇娘就这么被连拖带拉出了门,她一面走一面无奈地道:“这衣裙是我做来给你的呀!”
原来钱娇娘身上这身新装,正是她按照清雅的要求才做好的衣裳。前儿清雅收了去,今儿却穿在了她的身上。清雅道:“这是我叫你做的,但我这是送给你的。”
烟萝真是奇怪极了,清雅姑娘叫侯爵夫人为她绣一套襦裙,却是为了送给夫人?
钱娇娘也被她绕晕了,“你花钱叫我做衣裳,却是送给我?”
清雅扶着她往垂花门走,垂眼看她一衣打扮,满意地点点头,“对,正是如此。这衣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今儿正好,到太子妃的宴席上,定然让你一鸣惊人。”
钱娇娘苦笑道:“可是我不想一鸣惊人。”
清雅道:“不行,你今儿必须听我的,以后你想怎么样都成。你若不答应我,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饶了我罢。”
“就今儿一回,就一回!好人,你就从了我罢!”清雅使劲儿拉着她,生怕她改了主意。
烟萝捧着钱娇娘的手炉跟在后头,着实分不清这二人谁是主谁是仆了。
***
太子府门前张灯结彩,外车马络绎不绝,往来者皆是当今达官显贵,男客由管家引入前厅入座,女客则去往后院。太子妃将女客的宴厅设在了后花园的赏花厅中,只是此时惟有秋菊盛开,太子妃嫌菊花太素并不爱菊,并不叫人摆菊过来,管家灵机一动,沿途布了奇石异植,厅前放了两只仙鹤,倒也雅致。
此时赏花厅内已坐了许多太太小姐,未来皇后的生日宴,她们自是尽量早到的。只是建安公主也到了,她虽比太子还小,但辈份是太子的姑姑,她又是最会拿捏辈份的,通常是最后一个到,有时太子得派人去请上两三回她才来,有一回不高兴爽性不来了。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建安公主不仅不要请,还这么早就到了。
建安公主与太子妃同坐主位,底下摆了长长的两排宴桌,二皇子妃坐左手席下第一位,她还未来,其余郡主县主,夫人小姐按尊卑依次就坐,只是右首之位也还无人就坐。这位置是留给定西侯夫人的。
永安城的贵女们近来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定西侯的夫人。定西侯邢慕铮本就是权贵中的异数,他平民出身,又是个武夫,贵族出身的女儿家原最瞧不上那样的人,当初邢慕铮凯旋而归前,大伙都在背地里笑话他,想他定然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还在猜测哪个可怜贵女要被天家指婚给他。谁知那日天子率百官城门亲迎,兵马大马帅邢慕铮金甲红麾,剑眉星目,是何等意气风丰神俊朗!许多贵女于城中酒楼上眺望,芳心不知暗许多少。加之御封超品侯爵,年轻轻轻就已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荣耀。未嫁的姑娘们嘴里犟着,心里头却巴不得自己被指了去,已经嫁人的恨不得把自己女儿送上门去。
谁知他竟然家中已经有了原配妻子,那妻子还是一个村姑。无数贵女都觉着这是拿了鞋底抽她们的脸,多少人在家里砸了东西,又有多少人偷偷抹泪。不想这回邢慕铮上永安来,竟还把这村姑妻子带了上来,一时间气愤的妒恨的,都巴不得早日见了这不自量力的村姑侯夫人,好嘲笑她有多么上不得台面,又有多么厚颜无耻。
只是人还未来,她们先把永敬伯夫人刘氏给奚落了一番。她们都知道了邢慕铮带夫人去看马球的事儿,个个都笑话永敬伯夫人连那样儿的夫人也要恭维伺候着,真真自己把自己的身份给扔到茅坑里去了。永敬伯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头也抬不起来。那群贵女还个个好似在马球场一般,添油加醋说那村姑那村姑在看球时大喊大叫,扯着破锣嗓子喊,唾沫横飞的都溅到别人身上去了,真真粗俗无比,还说她像个傻子似的手舞足蹈,全无仕女风范,甚至连女子也不像,就像一个……“杀猪的。”
也不知道是谁这般厉害说了个杀猪的,惹得全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建安公主仍端庄无比,抬袖喝了一口温酒,唇边扯起一个笑。
“定西侯夫人到——”太子府里的小厮扯着嗓子喊,婢女们层层叠叠地跟着喊,“定西侯夫人到——”
“那杀猪的来了!”乐罗郡主最是个不嫌事大的,她以扇遮唇笑着低声道,自是又引来一阵笑声。众贵女与侍婢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拱门。
不多时,一个头戴珍珠簪的少妇在众婢的簇拥下踏进拱站中,正是定西侯夫人钱娇娘。她披着狐狸毛的月白披风,里头若隐若现是一件樱草色的复襦,下穿一条月白缎裙逶迤拖地,有眼色一看就知道那缎子是价值连城的素月缎。定西侯夫人跨步朝她们走来,长裙上的朵朵牡丹时隐时现,那裙上似是覆着才绽放的鲜艳牡丹,永敬伯夫人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原来竟是绣在裙上的花朵。定西侯夫人一路而来,仿佛春日也随之到来,明媚而美丽无比。
哪家的大师有这等刺绣技艺!太子妃暗自称奇。
“步步生花……”不知谁挫败地说了一嘴,众女顿时都没了方才嘲笑的劲头。
她们眼见钱娇娘入了厅堂,犹不敢相信眼前这身着牡丹仙裙的少妇原是一名村姑,她的姿态这般从容优雅,哪点也不输在座的她们。
跟在钱娇娘身后与其他几婢一齐覆面的清雅低头得意轻笑,娇娘如今有这般举止形态,可离不开她的一份功劳。
近看那步步生花牡丹裙更加贵气惊艳,原就好牡丹的太子妃甚至视线甚至离不开那绝美长裙,直到钱娇娘与她行礼,她才如梦初醒,忙抬手请她就坐。
钱娇娘见自己坐于右面第一位,也不推辞,展裙跪于蒲团上,清雅与烟萝为其摆好裙摆,那裙摆上的牡丹仍如新鲜的一般,仿佛伸手就能摘走。贵女们一时鸦雀无声,盯着那裙带着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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