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还在恍惚的时候,邢平淳却高兴得不得了。邢平淳向来对邢慕铮是既敬重又害怕,这两年越发的亲近,少年郎成长之年,有父亲在上言传身教,终是与只有母亲不一样的,况且邢慕铮答应过这回回来就教他剑术,还允诺送他一把宝剑,邢平淳可是从他爹走的那日起就开始勾着手数日子了。如今总算回来了,邢平淳哪里还按捺得住?
“娘,娘,你看见爹的行李了么?你看见他给我带的宝剑了么?”邢平淳一上马车,就挨着钱娇娘双眼发光地问她。
那会儿哪里还能注意行李,钱娇娘干咳着摇头。邢平淳略显失望,钱娇娘知道他惦记宝剑惦记很久了,便安慰他,“你爹答应给你的自不会少你的,等咱们夜里回去他兴许便给你了。”
邢平淳立刻眉开眼笑,“是这个理!爹累了,当先歇息。”小儿顿一顿,“只是娘呀,为何爹歇息了,你还在屋子里半晌没出来,莫不是爹这样大个人了,还要你哄着才能睡着?”邢平淳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已见过好几回爹说要歇息,就非得把娘拉上的事儿了。
钱娇娘原本正含进一颗青果润喉,听邢慕铮冷不丁这样一问,差点儿噎在喉咙里。她猛咳起来捶捶胸口,脸上浮上热气,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这个“哄着睡”的话儿。红绢与春五坐在马车一旁,听了都暗自偷笑。她们虽然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但这些年来伺候正院,多少都听到了不该听的动静,况且侯爷又是个生龙活虎的,又与夫人愈发地融洽,房事上也愈发不忌讳起来。
她们原以为两位主子小别新婚,今夜定然无眠,却没想到侯爷一回来扔了佩剑就去寻夫人,还不让她们禀告。少爷来寻夫人,看见佩剑才知侯爷回来,丫头们没能制止住,大少爷就已经去敲了门。二位主子都看重少爷,红绢等都想着怕是坏了夫妻二人好事,不想侯爷竟哄了少爷离去。这下倒好,落下了一个要妻子哄才睡的长不大的名头。
“你胡说些什么,是娘原就在午睡,你爹回来了便一起睡了。”钱娇娘暗地里深吸两口气,这才找了个理由。
邢平淳偏头道:“娘,爹回来了你不高兴么,你还能睡得着?”
“我有什么高兴,你爹又不送我宝剑。”钱娇娘目光忽闪,语弱心虚。
邢平淳忙道:“娘这话不对,爹虽不送你宝剑,可他每回自外回来,总给娘带了礼物,只是不知这回带了什么。”
邢平淳这话不假,这两年邢慕铮只要出远门,回来定给钱娇娘带了东西,有时是一套衣裙,有时是一副镯子,总之没有哪回落下的。丫头们还都在私底下约了赌,猜这回侯爷又给夫人带了什么。
待钱娇娘领着众人为流民布施了粥食,回到府中时邢慕铮已饱睡了一觉起来了,还沐浴了换了常服。邢平淳欢欣雀跃地跑到他面前给他请安,邢慕铮不若往日严肃,带着浅浅笑意与儿子说话,只是目光总往钱娇娘身上瞟,还带着往日不曾有过的火热。钱娇娘只对上一眼就移开视线,后来邢慕铮再看她她也不敢回视,装模作样忙这忙那。
一家三口在堂屋用饭,照例说着话儿,邢平淳虽然好奇爹爹出去了这样久都做什么去了,但邢慕铮从不告诉他,他也就不问了。只是叽叽喳喳地告诉他与钱娇娘去为长州难民施粥的事儿。钱娇娘便顺带将今日作主放难民进城的事告诉了邢慕铮。邢慕铮点点头,说她做得不错。
邢平淳却忧心忡忡,“爹,原来蝗灾那样可怕,我看着那些难民真可怜!我问过曹先生,他与我粗浅讲过一些治蝗之法,为何长州却仍治不了蝗?”
“蝗灾想要根治很难。”
“那咱们云州要是也蝗灾泛滥,岂不百姓们也要被害死?”
“官府会救助他们。”
“长州官府为何没有救助百姓,反而叫他们逃离家乡?”邢平淳认真地问。
邢慕铮眼里闪过冷意,并没有说话。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子和粮食,压根儿没有到百姓手里。长州官府是三皇子一系,如今太子暴毙,三皇子为争夺太子之位不择手段,银子也是大褂把大把地用,想来长州的赈灾款全孝敬给了三皇子。听说杭致还为此摔了折子。
“这些事儿,你若真想听,就叫司马先生为你讲解。”这两年邢平淳多了好几个老师,司马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邢平淳听了应了一声,便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邢平淳率先吃完了饭,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爹娘。平日里他早就坐不住跑了,这会儿心里惦记着宝剑,巴巴儿地等着,眼睛晶亮晶亮地,就像等待着骨头的小狗儿。
钱娇娘觉着他的模样好笑,故意慢慢地吃。邢慕铮心情好,也知道邢平淳在等什么,见钱娇娘想逗他,故而也与她一齐逗他。邢平淳分明见爹娘快吃完饭了,竟放下筷子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邢平淳可是挠心抓肺,又不敢催促二人。好不容易等他们吃完了,他第一个蹦了起来。
邢慕铮也就不再逗弄儿子,亲自去书房将他差好铁匠打的精钢宝剑拿出来,交到邢平淳手中。邢平淳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宝剑,迫不及待抽开一看,剑身锃亮,寒气逼人。邢平淳早就羡慕爹爹与师傅们佩剑的威风,想想自己往后也能佩剑在身上,不免得意咧嘴。
邢慕铮此时却负手问他:“你想学剑,可会杀人?”
邢平淳乍被此一问,笑容愣住。钱娇娘看了邢慕铮一眼。
邢平淳想了想,讷讷道:“儿子想学剑救人。”
邢慕铮却冷声道:“剑,是用来杀人的,你当它是药么?”
邢平淳讷讷看着邢慕铮。
“剑指向的永远是敌人,你要将敌人看作死人,懂么?”邢慕铮双目冷冰,上剑术第一课,“若是你用的是仁慈之剑,那不必学。”
邢平淳听懂了,但他有些不敢懂。他求助地看向母亲。
钱娇娘却不能说些什么,因为邢慕铮在教导他。邢慕铮自然看见了邢平淳的目光,他沉声说道:“你与你娘先前议论我让袁将军杀战俘一事。你娘没有错,她是站在妇人的立场,害怕男人回不了家,但我也没有错,上了战场旦凡有一点危险的预兆,就绝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不是他回不了家,而是你回不了家。你,可懂了?”
邢平淳得到宝剑时的欣喜,在邢慕铮冷漠无情的话语中全数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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