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患!无患你忍一忍先别动好么。”
许奕安手足无措捏着银针,却按不住痛苦反侧的无患,如果有忠叔在这帮忙就好了,可惜……
感觉全身骨骼都在碎裂,哪怕架上火烤也不定比得过此刻煎熬,无患痛得蜷缩,一身汗把床上的垫襦都湿透。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伸出胳膊,为了配合他施针,硬是把下唇咬破也没有动一下。
刺血,褪毒,再催吐把肚子的残药逼出来,可尽管这样,她的痛苦也没有缓解太多。
但无患并不后悔,那种曾经经历过无数遍的感觉又回来了,骨骸,肌肤,从内里被抽出的生气全被推向了筋脉。
紧闭的眼前浮现出和许奕安在街市上笑闹的场面。
从花楼里飘出的脂粉气。小摊上随便哪支都能比那铃铛簪子养眼的小物件,她从没尝过的小面酥的味道,还有他不用伪装的笑声。
和他相遇后的人生那么美好,成了她咬牙挺过去的唯一支撑,就在她大口喘气着快要熬过最要命的节骨眼时,又突然想起他全神贯注描勒画像的模样。
不知不觉。他的笑都没有以前那样自在了。
只这一瞬间的动摇,痛苦又再次袭来,她最后听到的仍是许奕安慌乱绝望的呼唤,直到连这点声音都被淹没。
再醒来,已是数日后。
外面快下大雨了,室内的潮湿空气混着微微的霉味,床头的瓷碗上凝了些水珠子,闷热得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稍动指节,才慢慢让身体有了知觉,兴许是躺久了,脊背略有些僵硬。但这种如破水般的轻松舒畅也让她庆幸,可算是熬过来了。
许奕安进来时。她正坐在床边活动身子,四目相望间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欣喜,像极了久别重逢。
“你终于醒了……”
把手中的东西随意放在一边,许奕安抱着她就是好一阵亲吻。她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血色也浮现了几分,就连抱在怀里的触感都不一样了。
反观他这些天几乎未阖眼,神情憔悴不说,就连胡茬冒出来了也不管,还毫不自知得把无患扎得躲避不及。
这几天他坐在无患的身边,甚至想着如果她这辈子就这样睡着也挺好,至少他们不会分开,她也不用受折磨。
但看到她精神奕奕笑着的时候,才知道她一直以来宁愿放弃性命也要坚持的是什么。
她要的是活生生的陪伴,能哭能笑活得精彩,即使短暂也无憾。
他的心跳让无患听出他有多激动,主动环住他的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吓坏你了吧,我现在好得很,你可以放心了。”
“对,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陪你。无患我跟你说啊,这几天我都布置好了,这院子里没人能进的来,我——”
无患按住他,真想把他这着急莽撞的样子学下来,“许奕安,有件事……你得做到才行。”
许奕安顺着她的胳膊摸索到她的后脑,轻轻揉乱那一头长发,俯身濡湿了她的眉尾,“说。”
“你这会儿吃饱饭了么?”
“还没,不过很快就能饱。”
“行,吃饱了快去睡觉,然后……”她伸手扣住许奕安,在他的耳边轻语:“有力气活等着你。”
呼吸猛地重上两分,许奕安欣喜若狂又不免担心,“你……可以?”
索性顺势攀上他。无患的音尾带着隐笑:“当然,大战多少回合都够。”
显然想错了什么的许奕安暗滚喉头,耳根眼见着通红,哪里还需要吃饭休息,他现在有的是精力。
无患差点没憋住,还在故弄玄虚得糊弄他,“当真不怕累?”
“当真,来吧!”
于是,他后悔了……
在夕阳西下的朦胧暮光中,在微风婆娑的樱树下,堂堂许神医,用药用毒游刃有余的许大夫,累得就差断气了。
“无患我觉得……你这种练法怕是成效不大啊。”
无患蹲在他跟前,幸灾乐祸得摇摇头,“都说了让你吃饱睡足去,跟我逞英雄?”
再看看他这四体不勤的文弱书生样,更是有些心急,“如今忠叔不在你身边。光我一个难免有照应不到的时候,你得自己长点本事才行。”
这些道理许奕安明白,但他真的不是练武的料,哪有一上来就让人往死里练的道理。
翻过身来气喘吁吁,他那温柔乡的美梦也别想了,“且不说循序渐进,就以我这种没功底人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练到你这个份上,依我看还是专攻怎么用毒比较好。”
为了防住外头的人找来,许奕安在这院子里布满了毒药,一旦碰碎小药囊,化作粉尘的剧毒顷刻就能要人性命。
从出发寻找凤凰台开始,他眼看着无患搏斗受伤,之后又险些葬身于岑侯府,让无患目睹两个同类惨死,因而才身心俱疲。
无患知道,他把一切都归罪于自己的无能。
“拳脚功夫你现在肯定是晚了,用毒你自然是有一手的,但是高手过招唯快不破。旁人轻而易举能在你掏出毒药之前制服你,所以你的动作必须要快。”
沾了一身灰的许奕安被她拉起,即使被关在地牢里时也没有这般狼狈过,也让无患更为忧心,以他这样,到底要多久才能让她放心走。
而她这不经意的一垂眸却被许奕安看在眼里,随即被牵强的苦笑掩盖。
刚入夜后,无患取了清酒擦拭理留下的那套暗器,许奕安则躲在书房里,案上备好了纸笔,一大盆清水,以及……
那瓶酉夷散。
平凡无奇的小瓷瓶里装的是用人命炮制出的剧毒。他拔出瓶塞,那股勾出许多记忆的药味又让他有些退缩。
仿佛从这一指粗的小瓶口中钻出的是许许多多冤魂的呐喊。
“许奕安!”
门外的唤声打断了他的噩梦,睡了许多天的无患精神十足,想趁着天黑便利去周遭打探一番。
这正好方便了他,便嘱咐几句要小心行事,好不容易求来的平和太珍贵了,他可经不起什么变故。
纸窗上只模糊映着他的身影,无患并未多想,飞身跃上屋檐后悄无声息得隐去了踪迹,许奕安这才想起来他在所有的屋檐瓦片下都放了药囊。
“唉算了,这药防的住普通人可伤不到她,只是明天又得填新的了。”
现下正好无人妨碍,他终于可以安心试药了。
压下心头的惶然,从药瓶里倒出一小粒药丸窝在左手掌心,右手指腹沾清水化开,凤凰台的异香便破茧而出,立马压过了所有的气味。
他为难蹙眉,这可不好办啊。稍作犹豫后看了眼门窗,确定无患没有回来才沾了点药汁送进嘴里。
虽然闻着很香,但尝起来却没什么异样,其他配伍的味道也很好分辨,只是他辨不出这里面到底放了几分凤凰台。
这种药既然特殊,自然不能有差错。可但凡研药必须要有试药人,他现在上哪找试药的……
尽管这么多年来他憎恶许家的一切,但在这个时候,他居然万分讽刺得想和许家主做出同样的事。
普天之下那么多生死不为人在意的蝼蚁,拿来试药又能怎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被自己吓得指尖微抖。
天啊难道他真的要步那些恶人的后尘。也成为一个屠夫么。
但转念一想,无辜之人不该死,那有罪的人是不是可以拿来一用?不然纵使手握凤凰台,他还是救不了无患。
正巧这是无患从外面回来,透过窗硬看到许奕安纹丝不动,直觉不对便径直推开了房门。
入眼是许奕安的面前摆着打开的药瓶,而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眉头紧锁,下意识有了自己的猜测,几乎是冲撞着过去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白日里被鞭策着练拳脚,本来就全身酸痛,这会儿被结结实实撞倒在地,许奕安真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了。
“我……研药啊。”
无患这才扭头看了眼他的掌心,不是血,却依旧令她不安,“你研药都是靠自己吃出来的么!”
“我就……尝了一点,不——”他捂着被撞疼的侧腰忽而有了鬼主意,把本该说的不碍事改成了不过,话锋一转开始吆喝起来。
“啊……这药性太狠了,好……好难受,无患快救我!”
他演得倒好,无患又是关心则乱,一时当了真慌乱得险些落泪,“你疯了么,要我怎么救你。你、你的药匣呢!”
正欲起身去找药匣,手腕却被突然攥住,跌倒在他怀里被他用力箍住,才知道被骗了。
气急上来,她毫不客气得扼住他的喉头,音调难得的拔高,“这种事是能拿来开玩笑的?!许奕安你也太得寸进尺了!”
她没有真的用力,许奕安也有恃无恐,翻白眼的时候猛然想起曾经也是这样被她险些掐死,不过那个时候他的自救手段倒是很出类拔萃啊。
正好情形再现,他索性再放肆一点。伸出两只手举到她身前十指蠕动,看起来……猥琐至极。
“诶嘿嘿嘿……”
无患自然不会忘了当时的羞窘。又被他那恶心的笑声闹得毛骨悚然,这才放开他嫌弃得爬起身来,看到桌上的药瓶想要拿起。
许奕安却先她一步,塞好软塞将它扔到一边,拉着无患抵在桌案上。
“跑什么,你还没救我呢。”
她气笑,干脆撇断这家伙的手腕得了,“你到底想干嘛啊。”
他俩的动作稍微大了些,拂动了烛台的火光,无患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自然不知道她在灯光下的模样有多诱人。
他们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是在岑侯府,她蒙着面只有一双眼让人过目难忘。再遇到时她身负重伤,哪怕养好了伤也因为断了酉夷散而总没法恢复如初。
她真正的光采直到今天才让他看到。
欺身让她避无可避,又怕她不舒服,许奕安一手托着她,一手按在桌案上,可追了许久也没有追到芳泽,更是着急了起来。
“乖别吊着我了,你也不想想咱们有多久没腻歪了?”
之前只差了一步,要不是无患突然发作,他们早就得偿所愿了。后来她一直虚弱着,又在路上奔波,两人都快忘了何为干柴烈火。
好不容易偷得片刻安心,还不得好好补回来。
后路被桌案挡住,无患却半装傻得扭头不让他得逞,“许奕安我看你之前累的半死就是装的吧。”
“怎么会?”干脆放开手将她压下,许奕安终于不满得追上了她,“我可是真难受,你不救我谁来救?”
“难受?我看你可好着呢,练起拳脚来使不上劲,这会儿倒有本事了。”
她的话只换来许奕安的一个挑眉,捉住她的手贴上自己,“来,这样能明白了吧?无患……”
两人几乎耳鬓厮磨,他的鼻尖扫过无患的颈线,“当真的,别跑了。”
无患终于闭上眼,竟一下子放下来一颗心,轻笑着与他指节相交,下巴的弧度扬得刚好。
何必留遗憾,本就是这样期望的。
案上烛台晃了晃险要摔下,被无患及时攥住,她看着许奕安额角的汗有些想笑,“瞧你这慌张样,啧错失先机可别怪我!”
沉闷了一天的乌云终于承不住水汽,混着南风的雨水落下。两人从未见过的美景,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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