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清晨,天未亮,倾颜便出发前往京城,距离身后的安城越来越远,她却始终没有回头,有些东西是深藏在心底的,这两年的回忆,关于安城的一切,都将是她日后洋溢着笑容时候的回忆。
不消两天,她就抵达了京城,骑马驻足在城门外,望着高大的城门,心里一阵阵的感触,当年走的时候是深夜,她甚至没有多看几眼她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如今这次回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这座最繁华的城池依然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从未消失过。
“等一下,下马接受检查。”一个守城的士兵吆喝道,他指着倾颜,模样嚣张跋扈,看装扮似乎是个小统领。
倾颜微微蹙眉,她戴着斗笠,并没有戴着面具,毕竟,回到京城,她就已经不是名震江湖的月侠了,虽然她依旧身着男装,她开口询问道,“何时开始,京城也需要挨个检查了?”难道,京城出了什么问题吗?
“哟,还是个姑娘啊。”一个猥琐的声音陡然响起,一身彪悍肥肉的士兵走了过来,“赶紧下来,让我们好好检查检查。”言语里的下流之意,非常明显。
“你们统领是谁?”倾颜声音微冷,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
“何,何阳统领。”那人竟然情不自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等到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恭敬地低下了头。
“何阳?”倾颜皱眉道,竟然是他,看来这京城里果然是暗潮汹涌,“让他过来。”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我们统领如此不敬。”那名彪悍的士兵立刻怒目圆瞪。
“怎么回事?”一名长相普通,周身却散发着阵阵刚毅的男子走了过来,“我是何阳,请问阁下是?”面带疑惑地微微抬头,虽然戴着斗笠,但是却遮不住浑然天成的尊贵气息,难不成是哪个回京的富家公子?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皇家子弟的,几乎可以说是个个尊贵,却没有谁有如此的气势,未开口就能让他有股莫名的压力。
倾颜没有说话,只是一块玉牌丢向了他,何阳疑惑地将玉牌反过来,那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字“沐”,他的瞳仁一下子放大,几乎立刻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小人不知是沐王爷的千金,怠慢之处还请郡主见谅。”
“哼。”冷哼一声,倾颜也懒得多言,双腿一蹬,夹紧马肚子,便往城内疾奔,她向来不喜欢以地位压人,不过,有时候她也发现,身份真是一件非常好用的东西。
没错,她便是离国摄政王沐清远的幺女沐倾颜,姐姐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沐若芯芯贵人,大哥是镇远将军沐世皓,二哥则是吏部尚书沐文鸿,还有不少沐家的支系旁亲,可以说,沐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几乎可以和皇帝叫板。
照理说,这样尊贵的身份,她是不应该会离家千里浪迹江湖的,两年前时值选秀,她实在不想进宫待选,便连夜逃家,当然这也是得到了姐姐的默许,她知道自己的离家不会牵连家人。更何况,以沐家的势力,就算皇帝想要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原因来打击沐家,恐怕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早早嫁人,她想到外面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她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但是那便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郡主…”早就等在门外的管家,看到风尘仆仆的倾颜,老泪纵横,迎了上去。
轻叹一口气,倾颜知道自己势必要面对这样的情景,便下了马,走到了管家秦叔的面前,他在沐家呆了将近三十年,他曾经是阿玛的贴身侍卫,后来才做了沐家的管家,也许对阿玛来说,沐王府的管家必须是他最信任的人才可以。
“秦叔。”倾颜恭敬地轻唤,可以说,除了姐姐,秦叔是王府里和她最亲近的人了,她额娘在她出生的时候便去世了,之后秦叔便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关爱,阿玛太忙了,所以她儿时缺失的父爱都是从秦叔那里弥补回来的。
“回来就好。”秦业并没有多说什么,拉着倾颜便往王府里走去,一边说道,“老爷在书房等了小姐很久了。”
“秦叔,帮我派人给姐姐带个口讯,就说我在家呆几天就会去宫里陪她,让她安心。”倾颜收起了初见亲人时的激动,已经开始叙说正事。
叹了一口气,秦业摇了摇头,这父女倆真是一个样,两年未见,恐怕他是看不到那份父慈女孝的样子了,大概他们碰面以后就会直接谈论起正事来了。
果然,进入书房,沐清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来了。”平淡地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既没有训斥她的任性离家,也没有对她久未归家做任何评论,甚至于丝毫未见他的神情有任何改变,仿佛眼前已经离家两年的女儿昨日才刚见过。
“恩,回来了。”倾颜点了点头,语气恭敬。
她其实是知道阿玛对自己的宠爱之情的,兴许是额娘早逝,阿玛一直对自己的学业非常严厉,常常亲自手把手地教授她许多东西,也许在别人严厉阿玛对她的严肃是厌恶的表现,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
像阿玛这样深沉的人,是不会习惯将情绪表现在面上的,她常常想,到底要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像阿玛这样所有事情都放在心底,不跟任何人叙说。所有的,对他投诚的人,都是他的棋子,他总是不带丝毫感情地利用他们,也许在他的眼中,任何东西都没有权利来得重要。
可是,倾颜却觉得,那不过是阿玛为了填满心底的空虚和寂寞,而自我挖掘的坟墓,也许,他所有的感情,都已经随着她额娘的逝去而消失了。
“准备什么时候进宫?”沐清远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进入了正题。
“打算过几日就进宫。”倾颜低着头回答,她的斗笠始终没有拿下,她不想看到阿玛脸上悲凉的表情,听秦叔说,她和额娘长得很像,阿玛每每看到她的脸,总会情不自禁地出神,那样忧伤而痛苦的神情连带着她也会觉得难受起来。
“若芯出了什么事?”倾颜原本不想多问,但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她和若芯都是直呼对方名字,总觉得姐妹相称非常虚伪,也许在彼此心底,他们是对方的知己。
“前一阵孩子掉了,最近听说身体非常差,情绪也很不好,所以,才会想到将你找回来。”沐清远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倾颜的身上,他看着案几上的账册,面色越来越凝重。
倾颜几次欲张口,却都忍了下来,她其实不想知道如今离国朝廷的局势,她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开这些,她不喜欢活在阴谋诡计之下,可是偏偏,她越是想要躲开,就便是被缠得紧。也许,若芯说得对,既然知晓无法避开,不如迎面而上,也不枉为沐家之人。
“孩子…”叹息一声,倾颜也不愿多问,猜想也就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罢了,只是可怜了她的姐姐。
等一下,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为什么会嗅到了阴谋的味道,难道,此次进宫,阿玛打的并非单纯陪伴姐姐走出阴霾,养好身体的主意,而是想要将她送到皇帝身边,姐妹共侍一夫?
“如今离国的朝廷,纷争不断,皇上又始终没有立后,太子之位又始终悬空,原本阿玛还想着,若是若芯可以一举得男,恐怕那后位和太子之位必定是她的囊中之物,谁料,居然胎死腹中,实在可恶。”沐清远的声音冰冷,似乎并没有多过关心女儿的身体,反而似在责怪她的不小心。
倾颜咬了咬唇,没有反驳,阿玛的转变也是当初促使她离家的原因之一,她不想看到自己清高骄傲的阿玛最终沦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今次回来看到了阿玛的眼底心中全然都是权势,不禁有些心凉。恐怕,这也是若芯心底的暗痛吧,她和自己一样,自小便将阿玛当做是英雄一样地崇拜。
当年的皇位战争,阿玛力挺当今圣上为帝,世人都说阿玛和太后曾有过一段隐秘的恋情,但是倾颜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阿玛是个心胸坦荡之人,他的所有一切都只为百姓。皇上年幼,阿玛贵为摄政王,执政数年,直到皇上成年才被迫将政权归还,但是数十年的沐氏根基盘根错节,已然深入朝廷,无法动摇。也许,这才是皇帝开始打压摄政王的最大原因吧。
“是,女儿知道了,会小心照顾若芯。”她继续低垂着头,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如果若芯想要那顶后冠,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帮她。
“你去的时候带句话给她。”沐清远沉吟一声,说道,“乐正家和东家,那两个小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她再如此沮丧下去,恐怕就只能捡别人不要的东西了。”说完,挥挥手,示意倾颜可以走了。
倾颜微微福身,便转身离去了。走到门口时,又回了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端坐在案几前认真看着账册的阿玛,叹息一声,终是离去了。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呢?”秦业蹙眉摇头,极为不赞同地说道,“二小姐天资聪颖,这番恐怕是要误会主子了,您为何不与她说明白呢?”
放下了手里的账册,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倾颜离开的方向,沐清远淡淡地说道,“以后,她自会明白本王的苦心。”说完,又继续低着头,看向了密密麻麻的账册。
这一双父女,都有一颗睿智聪慧的心,只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竟然开始疏远起来,甚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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