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气氛沉重的一幕，封荇夜心尖上掠过一阵刺痛，他有些迷茫，分不清是为芸萱的死，还是柳清妍的冤，他深深相信，后者是被冤枉的，他也从芸萱口中听闻，她和柳清妍是多么要好的姐妹，芸萱并不喜欢封御泫，断不会为了封御泫和柳清妍洞房的事情愁眉不展，这里面只可能是一个人在说谎……封荇夜凝望着琴衣，双眉蹙起。他转身走出灵堂，往地牢走去。一路行来，看到身着白衣的丫鬟奴才，好笑地抬头望望天空：“芸萱，你在的时候，他总也不肯说明自己的心意，死了却为你茶饭不思，不顾王府的体面让全府上下披麻戴孝，陷你于不义，我不懂，不懂他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你在天之灵，可懂？”

　　天上没有异样，地下也无人声，他穿过走廊袍子为风吹得连连作响，可除此之外，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到得地牢，看到那些守卫的腰间也都缠上了白绫，封荇夜低声说：“王爷让我来看看王妃，今夜是姑娘的头夜，若王妃是凶手，她必不得安生，王爷嘱咐我盯紧了，你们把牢门打开。”

　　“这……”几个狱卒面面相觑。

　　封荇夜冷笑：“怎么，我不在了五年，你们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可别忘了，王爷自小最疼我这个弟弟，我若在他面前说上你们几句，看你们还有没有命保！”他不想威胁他们，可此刻他的心真的很想见到柳清妍。

　　几个狱卒吓得连说不敢，开了牢门放他进去，自己却怎么也不肯踏入。

　　封荇夜深觉奇怪，怎么这些狱卒也不知道带个路？可当他看到柳清妍的时候才缓过神来，那些狱卒不敢跟着他进来是因为怕他责怪，柳清妍被绑在木头十字绞刑架上，玉颈套着绳索，原本洁白的囚衣此刻血迹斑斑，那些干涸了的血痕深深刺痛了封荇夜的心，再看她的脸，一般浮肿，一般青紫，一双眼睛红红的肿肿的，嘴唇都干裂了。他想不通，才过一夜，这个女孩怎么会变得那么狼狈，那些狱卒如何下得去手！

　　“清妍？”封荇夜轻唤，生怕惊扰了她。

　　柳清妍没有抬头，眼睛酸酸的涩涩的，可是泪水已经流干，那些狱卒说，她毒死了芸萱，王爷要惩罚她，让他们尽情地折磨她，她听到了他们的话，她很想辩驳，很想反抗，可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有“芸萱死了”的念头，直到全身伤痕累累，她感觉到刺痛后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处境，可那时候，她发现她的喉咙哑了，一说话就疼，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喊了多久才会变成这样。听到封荇夜的声音，她本能地摇头呢喃：“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

　　封荇夜捧着她的脸蛋，心疼地看着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清妍，别怕，我在这儿，别怕。”

　　柳清妍终于正视着他，哽咽着说：“荇夜，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芸萱她，她怎么会被人毒死？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女孩儿，就像仙女一样，为什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人？荇夜，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死？明明我们不久前还一起喝茶一起聊天……对了，荇夜，芸萱说她喜欢你，说她好喜欢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去陪着她？你知不知道，芸萱真的很喜欢你，你去陪着她，你快去陪着她，不要让她孤单了，不要让她寂寞了，你快去啊！”顾不得喉咙的刺痛，柳清妍大声喊着。

　　封荇夜咬了咬下唇，慢慢地低下头去。

　　柳清妍痛心地看着他，连声质问：“你为什么不去？你为什么不去陪着她？你去啊！她一直在等你，她一定在等你，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咳咳咳！”猛地她剧烈咳嗽起来。

　　封荇夜连忙拍着她的后背，说：“别急别急，清妍，别急……”

　　柳清妍无力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绞刑架上，看着封荇夜。

　　封荇夜避过了她的眼睛，看着她身后，说：“我以为，芸萱死了，我会疯掉，我会伤心，可直到，直到我看到她的遗体放在我的面前，看到哥哥把她放入棺材中，我再也看不到她的时候，我恍然间发现，我的心一点都不难过，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直以来，我觉得我是深爱着芸萱的，我的爱不比哥哥少，我不知道芸萱是怎么想的，可我能感觉到，芸萱在我身边比在哥哥身边开心，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我都会陪在她的身边，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不懂，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再也看不到芸萱了，再也看不到她对我笑了，可我心里竟然不难过……我觉得，芸萱她没有离开，她一直在我身边，虽然她的身体离我很远很远，她的魂魄与我已经是阴阳两隔，可我就是觉得，她在我的身边，她还在对我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温暖，清妍，你听，芸萱在唱歌，在唱她最喜欢的《红妆笑》，你听到了吗？她在唱……”

　　柳清妍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轻缓，顺从地听着封荇夜的话，仔仔细细地去听，然后逐渐地，好像她的耳朵里真的飘来了芸萱的歌声。

　　“露起始上妆，妾闻郎君归乡，山水隔绝思念两线终能放，缘尽梦一场……他年我若上了红妆，你可愿为我笑尽沧桑？送我走过千门万坎你将手中青剑扬，我透过红妆看清你的模样……”

　　柳清妍流着泪，慢慢地跟着那歌声唱，泪水落入口中，又咸又涩。

　　封荇夜扶着她的肩膀，说：“清妍，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到时候，我，你，芸萱，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只有悲伤和痛苦的金丝笼，好不好？若非为着芸萱，我不会回来的，哥哥他变了，小时候他那么爱我，那么疼我，可长大了，他入宫了，我才隐隐察觉到，现在的哥哥眼中充满了暴戾，他不允许任何人的反抗，他只想要所有人的臣服，他甚至变得不分青红皂白，这样的哥哥……这样的哥哥令我心惊，让我也有了伴君如伴虎的恐惧，清妍，我们一起离开吧，你不是他的王妃，你只是你，你不该这样被对待的。你等我，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等我。”封荇夜连说三个等我，然后转身离去。走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警告了那几个狱卒，再敢对柳清妍下手，就诛了他们的九族！那几个狱卒吓得瑟瑟发抖，哭天抢地地求饶。

　　柳清妍没有感觉，她只是听着耳朵里的声音，一直跟着那声音唱着，尽管声音干哑难听，可她仍然不知疲倦地唱着，唱着，以此来纪念和芸萱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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