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异样登地滑过我心坎儿,但在这同时却被一股更为强烈的心念所喧喧然生生逼仄下去!这般曲艺绝伦、清雅有大妙处的琴音实在太得我心,我被这浓郁而不可遏制的心念所驱驰着这身子更加的不由己了!
我疾步迈了门槛出去,甚至连身后的房门都忘记了带上,就此一路小跑着下了长阶,一路顺着那有些飘渺空逸的琴音就此寻去……
盛夏的艳阳是这一年四季里最为炙烤灼人的时候,我犹如一个溺水而不得自救的、茫茫然寻那一粟救命稻草的泅水将死者一般,茫然而惊怕的四处漫无目的又执着万千的不甘心的寻寻觅觅。
这琴音似乎带着灵性一样,时淡时浓、时断时续,就当我以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铮地一下散了万音消匿无痕;可就当我灰心土面认定再无缘一闻时,那丝竹之清音便又恰到好处的流露而出……好似是在专程与我做对!这曲子莫不是成精了不成!
头顶灼热的日头,穿梭在花街柳巷、丹青屏障间,我好似沉沦进了一怀幽梦里,这梦有如沼泽泥潭,那般教我自拔不出、又望不到前路与归途,好似带着勾魂摄魄的阴霾、又蕴含致命吸引的不得抗拒!
很多年后午夜梦回当时,我都会百思而不解这样一个问题,若现下我并不曾被这琴音所深深吸引,不曾着了他抚琴情挑的道,那么当我日后再次遇到那个人时,是不是就不会因有过一面之缘而心生熟稔、因心生熟稔而倍生好感?那是不是我们之间便不会那般的纠葛缠绕、忿郁难平?
只怕又不尽然吧!彼时如此单纯固执又带着一些自负的我,一旦被他盯上,那又如何能够轻易逃脱的了他一早便精心铺垫好的这一通大算计?作为他一心筹谋的猎物,又如何能够轻易遁逃出他掌心一张一弛的娴熟禁锢?
但再进一步,若我不曾出宫来这红香阁、若我不曾顶着霍清漪的名头行事,那么就不会成为他算计的目标……
如此说来,这一场倾覆天下的局,这一段旷世难觅的过往,这根深蒂固所行所造下的一世孽业,归根结底这一切又都得算到了霍清漪的头上去?
其实呵,那看似无常的天道命格其实一早都是钦定好的!做什么孽、造什么业,全部都是镌刻在无极无间中的难违天命。会在什么样的时间生出什么样的开场、遇到什么样的人,一早一早便都有所明目而动辄变更不得,一如我当下……
终于不枉我这一通辛苦作弄!在红香阁后院一丛依依垂柳之下的大岩石上,我寻到了这个抚琴弄曲的人。
隔一簇橘白二色川百合、并着大朵轻红艳粉凤仙拼成的花圃,远远儿便见这一清俊男子缓带轻衫、宝蓝疏袍腰束青罗玉带,一头如瀑的发只以白色宽缎带收束起来、任由发尾施施然飘散在熏暖的带着花香与曲音的天风里。
他正于那垂柳之下的岩石之上屈膝盘坐,双膝间置着一架古琴,颔下首去,此时此刻投注了九分的心思以长指抚弄软弦、奏出清音;而还有一分心思,却是因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而醺醺然抬目,顺着雾蒙蒙的花树成海,一层层次第斑驳着落到了我的身上来。
我登地就羞红了脸!
虽然明明儿是相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远到我并不能看清他到底是生就了一张什么样的面盘。但被这道目光温温的注视着,那双目里温柔的儒雅我却可以清楚的察觉到,故这一颗心十分没防备的就“噗噗”地起了一颤抖!
是颤抖,无关心动……
而他只向我投了这一眼,即而便又错开目光继续认真的抚起那瑶琴来。
我抿唇动动喉咙,须臾迟疑后,抬手整了下耳畔因疾跑而散乱些许的碎发,复向他一路不缓不急的冶冶走过去。
就在我这一路由远及近、最后与他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时,他猝地将软弦之上那最后一个流水音符铮然一收,尔后抬首重又往我身上顾了一眼。
这一次我认真的看清了他这一张脸,面皮素净、眉目如画,分明不是精细到逼仄、到令人欲罢不能的绝样眉目,但这样五官的聚合、这般隐士气质的流露,搭配在一起却是这般好处恰当的悦眼悦心,竟是寻不到一丝不精致美观处,还是叫我一眼过去便被撩的豁然一震,连那原本还算平和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而他却在这时再次深刻了薄唇畔的那抹浅笑:“原来‘公子’居然是个红妆。”启口声波一如他这人一般的叫人舒服,平和又含着丝善意的玩味。
我又一震……旋即持着依稀的镇定稳声开口:“胡说什么!”却觉双颊上这温度愈发的滚烫如火了!
他便朗朗的笑了起来,复顿顿声息,目色如水的向我一流转,跟着把琴一收起了身子向我走近几步:“你没有喉结。”微探身,轻微着语气,在我耳边徐徐然一句。
天知道我此时面上情态是何等样的窘迫!顿生一种被人顺着表象看穿内在的羞耻与辱没感!我兀地便把那付诸在他身上、甚至他琴音上的痴意散却的俱无痕迹!恼不得一颦黛眉急急然尖锐了一嗓子:“你……你这个人,真真是好生的唐突无理!”
兴许是我这一嗓子起的急了、又兴许是我这一脸急气浮展的有些变形了,见他甫地愣了愣,后对我忙不迭的抱拳作揖补了一个礼:“在下清欢,红香阁的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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