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被我气走的,既然是负气而走,自然也就没了那么容易做到回心转意。但他到底没想要与我过分绝情,昨个入夜前他还是命了刘福海公公来蘅华传话,说他在御书房里议事,要我不必等他。
议事议事,径天连日的议事么?什么时候这“议事”在皇上那里都变了味道,潜移默化间成了顺理成章的借故搪塞!
但我能多说什么?
其实把他气走之后,我心里也是有些许懊悔和不安的。但越是这样就越令我整个人都戚戚然燥乱非常!
可横竖胃疼起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扛……
晨时天色就是一大片灰蒙蒙的压抑景深,这感觉与这心境倒委实贴切的紧!这时便听宫人传话,说皇后娘娘于长乐宫中摆宴邀请各宫嫔御。
我心下了然,虽然极不愿去与那些个女人们磨嘴皮子、动着脑筋闲调侃儿,但皇后娘娘的命令我又怎敢拂逆?自然是忙不迭更衣梳洗,收整了下心绪的就带着个宫人往长乐宫中去了。
其实蓉僖妃是我的主妃,我原是该去她宫里一遭唤了她一并前去。但因心下里想着语莺那话,对她也就浅浅有了些芥蒂,如此也就没等她。
但待我去了才发现,原来蓉僖妃、庄妃早就已经端身坐了好,而湘嫔亦是与我前后脚的赶着过来。
昏暗的天光剪影出一室明灭的格局,恍惚飘渺里就起了些隐隐的不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这气氛绷紧发死,特别是皇后那一张脸,威严如故、但森意如许。
心下好奇时扫了眼僖妃。她感知到了我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后,向我回目一示意,虽然不能在一瞬里读懂这其中的许多深意,但我还是瞧出了这里边儿沉淀着的些许提点……那是告诉我要小心。
我心口一“咯噔”!浑不知皇后这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肯定不会是好药!
恍惚间芷才人也在这当口堪堪的进来,在皇后并着几位妃嫔面前倒是不敢失礼的谦然模样。但这时我顿然明白,并不是我与湘嫔、芷才人来的晚了,而是皇后早在我们之前便叫了蓉僖妃、庄妃先一步过来!
这个有些迟钝的后觉甫地使我心念愈紧!我更加认定了皇后此遭所谓摆宴,摆的怕是一道鸿门宴……
如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木木入座,是时忽听天幕之中一声惊雷“劈啪”作响,伴着有惊鸿惨烈的白光霍地投洒下来,把我对面的湘嫔、芷才人尽数包裹其中,映的面目白兮兮的惨然一片、有若已经死去的生魂化为了索命厉鬼!
这一时我甫觉就要一个噤声爆破出口唇了!但是我到底还是忍住。
有道是天兆天兆,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这般诡异且惹人发瘆的场景是不是天有预兆,但我已在这其中被生生作弄的神智发紧、几欲发疯!
又一声惊雷毫无预料的在耳畔骤然响彻,我身子骨没防备起了一哆嗦,这时见皇后已转目向身边的宫人一个示意。
皇后的面目没有半点儿感情的变化,但那样一副漠漠清寡的神色将她心底里氤氲的肃穆呼之欲出。
那宫人似是早已得了示意,领命转身,不多时便取了一盏酒托于小盘又堪堪的折步回来。
一切一切都那样顺势连贯,且没有半点人声,这让我不由怀疑是不是闯入了一场谁人编织的午夜梦寐里,亦或者是我自己误入了另外一处异样的灵媒空间去!
但眼前这画面又真切连续的不容我多做思量,那宫人已然持着小盘、托着酒盏逶迤着步子一路曳曳的向我这边儿过来。那轻袅的莲花步可谓步步生花,又加之天色黯淡、乌云遮日,她每行一步都几乎会踏在斑驳的暗沉小格子间,这又将她整个人烘托出一种别样的余韵。
但她只在我前方几步开外处便定了步子,旋即身子一侧,竟是向着倾烟的方向走了过去……
“咣——”
一声清音与此同时跃然于耳!我豁然循声侧目,见是蓉僖妃抬手碰翻了桌上的一盏清茗。此刻已有宫人忙不迭上前去收整了这残局。
但这看似无心的一个小小举止,却兀然将我生了惝恍的心一把拽回来!我凝眸将目色定格在僖妃面上,她亦向我扫了一眼。见她眉眼依旧清淡,但清淡之余隐有一怀辗转与告诫……
几近火石电光的一闪撩拨,我登然明了何意!
“湘嫔。”而皇后威严中又透慵懒的声音,就在这时于耳畔响起来。她目指那托着酒盏过去的宫人,复那森森目光便直抵着落到了倾烟身上,口吻不缓不急、又因这样适度的拿捏而更显一种捉摸不透的莫名诡异,“这是本宫赐你的清酒,你且把这酒吃了吧!”如是淡淡,并未做任何解释;且,没有理由。
这一瞬心底酸涩微苦、泫然欲泣!
看这情形、观此阵仗、又加之蓉僖妃目色举止再三提点,生了眼招子的人谁都看得明白,皇后分明是赐了倾烟一盏毒酒!
这虽然与情理不合,即便湘嫔与蓉妃结为共盟,这一时半会子间也决计是威胁不到皇后头上去的,她委实没理由鸩死湘嫔。但这后宫里的事情岂是一个“常理”、一个“情理”可以左右的?
心思的转动所得结果虽然弥深,但其实也只有一瞬间……
我猜度这一切皆是有所缘故。横竖是因了那日我太过于锋芒的仗着皇上的宠爱,而公然拂逆了芷才人的情面、把皇上拉到了我的宫苑里去,这一遭使得皇后厌恶于我的跋扈、且也更加忌惮我的专宠;而后又有语莺清早大闹蘅华之事,即便我心觉无所谓的很,但这其实又于后宫这潭深水里起了不小的波澜,更使得皇后对我介怀加深。
而同时,皇后更是知晓我与湘嫔、与蓉僖妃是结盟一处紧抱成团的。她动不得地位稳固、又晋了双字妃的蓉僖妃,亦动不得我这个正风头大盛深得圣眷的元婕妤,于是便从湘嫔那里开始瓦解这结盟、将这一把火顺着烧到湘嫔身上、以赐酒为名而将这圣宠早衰皇恩稀薄的湘嫔鸩杀!从而也在给我与僖妃一个警告……
这时殿外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打草木宽叶之音不绝于耳。似嘲讽、又似一阕动容天地的萧萧哀歌。
我心急火燎,但一个念头早在心坎儿闹了个蜂喧蝶嚣。无论僖妃会不会出头制止,这个事儿我横竖都是揽了,我决计不能叫倾烟去死!
“皇后娘娘好意,但嫔妾不敢先饮。”忽听倾烟一笑启口,转眸扫了眼那宫人递来的酒,却不接过在手,复又重一流转软眸顾盼向皇后,“这一盏酒,还是祭拜天地鬼神吧!”
“哎。”被一旁庄妃冷不丁制止。庄妃敛眸对着倾烟一笑嫣嫣然,“皇后赏赐湘嫔你的,你饮了就是。”于此颔首。
气氛被逼在了这里,倾烟顿生沉默,娴静内敛的面目隐有些青白之色泛潋而起……
这一时心脉兀生一浪火热,我不及将这急绪有所沉淀,腾然一下起身笑言:“庄妃娘娘说的委实对,既然这酒乃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则委实也是饱含了皇后娘娘一片殷切真情在里边儿呢!”复就此噙着徐徐讪笑扫了眼茫惑的倾烟,旋一个猛子发狠地向皇后逼视过去!吐口声色一改方才讪讪柔柔,变得森冷坚韧、寒气氤氲,“既如此,那便请皇后娘娘与湘嫔娘娘共饮此杯,是以彰显姐妹情深、宜为后宫表率!”
“放肆!”皇后踩着我的话尾巴拍案而起!
她的愤怒在我意料之内。多多少少交集下来我也对她有些了解,一如庄妃一到紧急关头就容易乱了分寸、言话声息被人拾到短处一样,皇后是最见不得自个的凤仪被谁挑衅的。
而我方才却叫皇后与湘嫔共饮毒酒双双赴死,摆明是大刺刺的挑衅了她的威仪,且一点儿都不委婉!
我到底还是转不了自个这性子,这话是够毒了!方才倾烟也只是说把毒酒洒了祭天地,我却是直言要皇后自己也饮了……但就算皇后被我气炸了肺、恨我恨毒了又如何?横竖她现在也不敢让我饮鸩取我性命!否则又置皇上于何地?
她也似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氛围一瞬就变得剑拔弩张,但又双双拼力压抑、欲怒还休又不得休!
就这么僵持了小一阵子,忽听耳畔一声泠淙笑意打破这僵局。是蓉僖妃:“瞧着。”她呵气如兰、又噙笑点灿转眸飘摆在我与皇后之间,旋即铮一个落定的看定了默不作声、静观好戏的芷才人语莺,“好好儿的赏宴,偏生就是被有些由头给搅了场子!”一语落定又带干哼,沉淀意味极是弥深。
我便顺着僖妃这弦外之音又起忖度,开始怀疑皇后突然下定决心除湘嫔、震慑我与蓉僖妃,这背后是不是被人推了一把力?一定是了!这个人是庄妃无二的,但是庄妃背后推力的那个人……只能是芷才人!
心念甫落时又听僖妃启口略哂:“皇后赐酒,原是好事儿,诸位姐姐妹妹何苦这样推让、反倒伤了和气?”于此甫一转调子微将声色沉淀下来,“本宫瞧着芷才人不错,今儿本宫就借花献佛,把这酒赐了芷才人吧!”一落轻盈。
我心并着皇后庄妃湘嫔芷才人的心性却兀起!
果然最厉害的还是蓉僖妃!她不动声色眼观事态至了现下这般地步,皇后已经明白了我的坚持、且我一旦坚持起来皇后也是动不得我与湘嫔,但她被我逼在那里,堪堪的很是尴尬!毒酒既然已经赏出去了,那就决计得是有人喝的,而蓉妃就干脆借势推一把力,由芷才人的性命,做了皇后下台的台阶!
皇后凤威大于一切,这个台阶摆在这里,已经由不得她选择下还是不下了!
微光并着急雨顷然愈繁,惊雷阵阵、电闪丛丛间,见语莺一张娇俏若三月桃的美好面盘轰然一颤,那神色六神无主、萎靡缭乱犹如一瓣急雨湍湍中即将离了花瓣的孱弱枯叶……一晌魂断,消泯天地作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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