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湘嫔滑胎一事猝然传来的时候,又于不大平静的后宫里狠刮了一阵邪雨腥风……
邪乎的雨,腥气的风!
不同的人都对其报之以了不同的态度,有说湘嫔委实可怜、苍天不佑的,有说湘嫔福薄命薄、此生也就只能如此了的,有说湘嫔当日有孕本就是假、此刻不过顺水推舟的,也有说湘嫔到底没能逃过皇后与庄妃的算计、失了孩子怕是要疯的……但无论如何,终归这局面已然定格,只有一点,那就是湘嫔她的孩子没了,掉了!
据湘嫔身边的执事女官簇锦讲,那日娘娘半夜就忽觉腹中疼痛,但饮了半碗温汤配着药草安胎之后也就没了事情。
直到次日,娘娘心觉会不会是经久窝着不动,故而才会有那夜半之时的腹痛?于是便要往院子里去走走散散,但谁知就这一个不小心,就在迈出小室门槛的这么一时,她足颏一软,整个人栽倒在那冰凉的进深过道口。跟着就觉一阵锥心阵痛,再去看时,身下已然一片血红……
御医匆促的赶去问诊,只道是湘嫔娘娘的身子骨委实薄弱,且头胎又最是折磨人,故而胎儿不稳,掉了这个孩子没能守住。
我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的,或者说皇上他兴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倾烟有孕一事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的。但这一次他的反应很是沉稳;不是淡泊、不是寡味,是沉稳。
他默默然静静的听着刘福海在下边儿一通叙述,末了便叫他去取了周边小国进贡的补品、药膳给湘嫔送过去,复转面对正在一旁为他打扇的我温温一笑:“引娣,走,我们去瞧瞧湘嫔!”温声如故,波澜不惊也无法辩驳个中情态。
我随他话音起落,心里头不觉荡漾起了一个小小的兜转。但不敢有怠慢,狐疑中颔首对他唱诺。
一路乘着御辇这么从乾元殿过去,许是皇上先让刘福海去向慕虞苑做了支会,远远便瞧见簇锦在苑门口候着圣驾。
待皇上牵着我下了御辇之后,她方忙不迭迎上来落身一拜:“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元昭仪请安。”待一告免,起身之时又补一言,“湘嫔娘娘眼下身子骨正虚弱着,委实不便出苑前来,此刻正在正屋小室内候着。”
皇上心中有所了然,点点头后就由簇锦引着一路进去。
慕虞苑依旧还是熟悉的格局与景深,但这些日子明显又比先前添了许多贵气,想来是自倾烟“有孕”之后,陛下的赏赐、各宫各苑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做样子,都时有物件送入其中来,便多多少少比往昔要充盈了许多。
顺着熏了楠木香球的进深一路步入,小宫娥掀起鹅黄坠珍珠碎玉的帘子,步入便见倾烟正松垮垮的歪在榻上,眉目间噙着那么几许慵懒。
我凝眸且瞧,见她这模样虚弱是虚弱,但委实不像是小产之后那种憔悴萎顿、支撑不起身子骨的模样。不由起了些担忧,生怕皇上瞧出什么来。
但陛下的态度温存和煦显然超出我与倾烟的意料。他抬手退了伺候的宫人,只留我在他身边,与他一并搬了绣墩至湘嫔榻前落座。
倾烟瞧着我们进来,忙要把身子撑着起来。皇上也没拦着,只抬臂将她软软的身子往怀心里圈揽了一下,帮着她把身子靠好。
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却有如一团火,铮然一下撩拨着我心坎儿过去,我隐隐然有所觉……
“陛下。”倾烟当也有所察觉,在这当口唤了皇上一句,却被皇上以目色打断。
皇上,当是明白倾烟没有真正怀孕的,不然方才她要起身时就会阻止住她!
念头陡至,我起了一阵泫然,只觉呼吸都一浪浪发紧发闷就欲窒息!
“辛苦你了。”这时皇上已启口一言,口吻虽沉、但全无怨怪。且他在这时握住了倾烟明显起了颤抖的纤细柔荑,似乎在以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来向她示意什么、安抚什么。
我虽一时不能解过其间意味,但我对皇上有些了解,瞧出了皇上是想让我们且安安心,他这次过来全无兴师问罪之意。
“陛下……”倾烟又唤一句,这一句唤的声息颤颤,眼角眉梢有一层动容辗转浮噙。她应当也会意了皇上的心思。
“什么都不用说了。”皇上目色含温,“是朕不好,才能让你们如此镇日镇日的担惊受怕。”他又一句。
我心再颤!
倾烟有一瞬的失神,旋即那潋滟的眸光瞥瞥我、复而转向皇上,唇兮含笑。
陛下自知她会了心,亦回之一笑,边瞧我一眼。
我只觉嘴角僵硬的厉害,心若擂鼓、头皮发麻间也跟着扯了温弧一笑尔尔。
这时倾烟敛眸徐徐:“看来陛下,已经学会了要向前看。”
眸光虽然是错落的,但这话很有深意,特别是在此时由我伴着皇上一起过来,就更显得有了深意……
什么意思,皇上自然明白。他没想到倾烟会道出这样一句,面色微僵,旋即重又变得缓和。
而倾烟在这时又把身子坐了一坐,面目比之方才愈发的平和了些,但吐口言词多多少少有些怅然的味道氤氲连绵:“先帝宸贵妃在时,有一遭她进冷宫,我们一苑的人为她祈祷,等着她回来。”她向我看过来。
我的思潮亦陷入了回忆的囹圄,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在这已然物是人非、星移斗转的当下,听倾烟徐徐道起前朝的事情,才恍然发觉原来我们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然历经了太多的路程、也改变了太多的旧时面貌。
倾烟又道:“后来她殉葬而去,我们一苑的人即便再祈祷,又怎么能够,再将她等回来……她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此忽地濡染起了些想哭的味道。
我的眼眶亦在这不经意间泛起了微红。
瞧见皇上面色一动,他将倾烟的手在掌心里握的又紧了紧:“朕明白了。”转目又抬手将我也拉至身边来,再重对着倾烟缓语,“不止是朕,你也要向前看,我们都要向前看!”他忽地胸腔起伏,落在倾烟面上的目光隐现灼热,他道,“朕登基这几年来对你太不好。朕以后会好好对你。你既然把这一生都交给朕,那朕便会对你的幸福负责任……”这一席话诚然是皇上的真心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含着血也带着泪,他言的很快。最后的最后,他颔首沉淀,“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温软的风儿撩起纱帘剪影,一室细碎的金波辗转铺陈、又缓缓的氤氲开去,这感觉极是美妙绰约。
倾烟面上有晶耀闪烁,即而缓缓颔首,含笑流泪。
我亦在这一刻顿生一脉心潮起伏、胸腔豁然之感。湿润的眸子被很快的蒙上一层绰约的金耀,一时只剩下心思澄明,蒙尘前路被流转的天风有条不紊款款拂去。但再看皇上与倾烟,眼帘却已经被模糊,再也看得不真切了……
。
次日皇上下旨连晋湘嫔两级,先晋为正三品双字嫔,赐字贤,为湘贤嫔。后又晋为从二品湘妃,接连又更迭封号为“贤”,是为贤妃,为锦銮宫主位,执掌锦銮宫一宫事务。
这样的晋升并不是莫须有的缘由,但也一改往昔冰冷而无实质的官话过场。皇上他在圣旨里把倾烟每一次的晋升理由、与更迭封号之缘故都说了全,其实就是倾烟这些年来每一次的好……譬如恪守本质良善如故,譬如在皇上卧病之时不怕被过病气而悉心照顾,譬如被陛下一次次年少孟浪、言语中伤时选择原谅与包容。“贤”之一字委实稳妥,非霍氏倾烟而无人可以匹配!
原来皇上记得,记得全部,他全部都记得。
在接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倾烟流泪了。只这样旁观一侧便委实令我心觉动容,我若是她这个当事人,亦也会流泪于颊、感动难持。
皇上并着我一起自纱帘之后走出来,在倾烟一愣怔的当口,他亲自扶起了这含笑流泪的贤妃:“这都是你该得的。”颔首缓声,面色亦染就了动容神色,“这么多年你一直处在嫔位上,且朕吝啬的不曾给你一宫主位、甚至连侧主位都没有给你。这委实不该,更不合礼制。”
“不。”倾烟打断他,扬起一张泪波晶耀却不减美丽风韵的颜,“奴婢是由宫女承宠,按理儿该从答应做起,但皇上直接就封了奴婢嫔位,算来奴婢哪里又有半点儿委屈?”
且听她这样言语,皇上边不住摇头:“是朕葬送了你的一生。”于此缓顿,一口徐气氤氲而叹,“朕拂逆了母后让你们出宫许配好人家的意思,将你的一生都葬在了这片红墙金瓦的帝宫深处……朕就是再怎么补偿你,都心觉有愧,都是不够的!”
我在一旁默然而立,且瞧且叹,不觉思潮狂涌。
皇上说的没有错,无论怎样的补偿都是不够的,决计不够的。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那是一个女人的一生,由绽放至凋零、含苞至成尘,无限唯美、又无限凄凉的一生。而这一生却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就此葬送,无处回头,也再也回不得头!
倾烟已经不再年轻,她已是二十添七的年岁,可她这一生也只能这样了,她,或许还从没有真正的去爱过。
但却偏偏不应有恨,无处有恨,大抵的,我们都是心甘情愿、如斯如是……有没有那么一瞬间,那惊鸿照水坦缓贪欢的彼时交错,你心疼过我们的执着?
风过无踪、雪落无痕,一切本就是空,又何处寻愁觅恨、只影成孤?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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