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艳丽赵粉飞牡丹坠蕾边宽褶的百叶鸾裙,披盈薄振袖宽纹玉色短衫,水芙收束垂碎晶丝绦曼佻腰际。足登挂珍珠链串银丝小尖翘头金缕鞋。
面覆薄粉、眼线扑红、一点朱砂掺了碎金于光洁额头缓缓氲开三瓣梅花。发挽繁复而撩拨的朝云近香,髻间以翠玉点珊瑚珠串的雀鸟噙珠步摇固定,边沿斜斜且精心的簪了一道短钗并璎珞。
如玉耳垂挂元宝淡蓝小碎铛,雪白脖颈一条龙纹珠串一路连绵至圆润酥胸。
化精致的眉目,着玲珑的衣裙,是夜时分,天光氤波、烛影攒动,我足颏轻点、腰肢款盈,就这般招摇如斯的一路径直去了乾元殿面圣。
刘福海不曾将我拦住,但他面上还是有了那么几分迟疑。
我心知是因清欢在殿内的缘故,还未启口开言,身旁伴着我过来的小桂子先一步笑吟吟上前去,将几片金叶子塞进刘福海手里,且听他侧首一笑:“好公公,咱家昭仪可是皇上的心头一宝,这会子进去了皇上可是会欢喜呢!您若是拦着,那……是不是就有那么些个不近人情?”
这位刘福海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且论道起来他跟我走的自然比跟清欢走的近了很多。加之小桂子递了这个台阶,他也就顺着下来:“啧,哪里话哪里话,皇上又没下旨不叫昭仪进去!”蹙眉瞧瞧小桂子,旋即对我一展颜施礼,“昭仪娘娘,请。”颔首把身子微曲。
我抿唇一笑,由小桂子搭着手一步步进去,在路至刘福海身边时又侧首瞧一瞧他:“刘公公,您对本昭仪的好,本昭仪可是会记在心里面儿呢!”面靥徐徐舒展。
那刘福海自是做了副感恩戴德、受宠若惊的模样出来。这后宫里的脉络说复杂委实复杂,但说简单倒也简单,横竖就是一条,拿捏好了则万事皆顺——相互扶持、相依相靠。就譬如眼下这刘福海公公,他亦是想有个在皇上之外的靠的,而当下局势能做他这个靠的,我必然是最佳人选。
这些个道理谁也明白,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我把小桂子留在了偏处厢房里歇脚候着,而自个则一步三聘的进了御书房。在门边儿又听宫人说皇上和乐师在暖阁里研习古曲,便顺手接过这宫人手中捧着的茶点盘子,退了她去,自个自顾自一路又转至暖阁,且并不曾通报,就这样单手挑帘堪堪的行步进去。
鸾裙纱摆随着步韵的摇曳晃动,而在空中掀起了一个涟漪碎波,冷不丁这一声足音泠淙,惹得皇上与正在单手负后、踱步讲解那古籍乐谱的清欢起了个愣怔。
当隔着水汽烛光,皇上向我瞧过来的那一刻,顿见他一张俊颜之上起了简约却真挚的笑意:“引娣。”几步过来,执起我纤瘦且染了夜露冰凉的柔荑放于唇间一吻点水,“你这身打扮、这明丽的妆容,真是比往昔任何一次都还要美丽呢!”温存爱怜不减。
我就势将身子往他怀心里一靠,颔首侧颊在他臂弯深处蹭了一蹭:“那妾身这个样子,可入得了皇上的心?”敛眸勾笑、温声回复。
他亦引唇一笑,颔首将下颚抵在我的发丝间,徐徐然深嗅一口:“无论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因为你早已经深深的入了朕的心、还有朕的魂儿。”这话落的虽轻,但字里行间沉淀着的挚意却是浓烈。
心房起伏间,他又侧目道:“夜色眼见便深下来,这么一路走过来,天光俱敛、举目昏暗,你不害怕?”
我将手中托着的茶点小盘顺势往侧旁几上放好,旋即出了皇上的怀抱,潋滟眸波徐徐顾他:“怕。”檀唇开合,一字落定。后侧目接口,“但有时候,就不怕了。”杏眸深处沉了深意。
就着琉璃夜色,微微暖溶间瞧见皇上眉目间的颜色变得逐渐深浓起来:“有时候,那是什么时候?”蹙眉依稀不解。
我淘巧一笑,吐口轻徐:“有陛下在的时候。”
我平素大抵是不太擅长说些柔情蜜意的话,所以此时此刻这一句平淡中见真挚的流露让皇上生了惊喜。他张张口,却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来接我这话,但这双潭星般的双目荡漾起分明的动容。这便足够了。
“唉!”我且含笑且蹙眉,颔首敛眸,微微的做了一叹出口,“可惜妾身这副容貌实在不是绝色,怕是难以匹配陛下这般举世难觅的俊秀之人!”
“啧。”
不待皇上启口,甚至不待我这后续的话语尽数言完,忽听一旁沉默已久、我刻意选择忽视的清欢起了一嗔。
我与皇上皆起了个后觉的回神去瞧他,见他颔首一笑,向皇上身边近了几步走过去:“昭仪不是绝色就已然这般占了后宫头筹,若是绝色岂不就该倾了一国城池去!”语尽哈哈笑开来。
这话分明是轻快的调子,幽默的语气。一语才出口,便惹得皇上也起了个好笑,他有些无奈的抬手指指清欢:“你呀,外表看起来永远那么温润无辜,可这心里头却揣了那样多的叫人忍俊不禁!”
这话听者有意,我心一恍。
皇上说的没错,清欢内里之渊博深厚,岂是能叫人一眼过去便看穿的……
清欢闻言含笑摇首:“瞧皇上说的,臣下所言还不全都是实话?”言语闲然且随心。
虽只是一来二去几句简单的交集、几个简单的神色流露,但足以看出皇上与清欢之间的关系,已经俨然是友人而非君臣了!这个卓尔不凡的神秘乐师,委实有些手段!
但我不管他有什么手段,我也不管他接近皇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用心,横竖若他胆敢将皇上从我身边抢走,我便决计不会放过他!且,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烛影合着穿堂风攒动起来,乌沉的影子碎碎洒落一地,有淡然的桃花熏香顺着香龛浅浅漫溯,我转眸顾向清欢,在入目了他这满面含春的神色之时,亦勾动唇角盈盈浅笑。这笑靥客气而疏离,其中又沉淀了许多欲言又止、更兼些微不屑。
你既想大智若愚,那我又何妨跟着你难得糊涂!
皇上不是沉湎于古曲乐谱、醉心于笛音焦尾么,那很好,他离不开你这要人命的清欢乐师,而我决计离不开他,所以我决定了,自此后皇上在哪里,我妙姝便在哪里,我要跟着皇上一起同清欢学习曲乐,与他有相同的爱好、相同的喜悦,在这同时也把他看得死死、抓得紧紧的,再也不会让自己这样患得患失心惶心忧,也不会让清欢他能够在我与皇上之间钻进来半点的空子!
我只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女人,我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的朝纲大计,我只知道我得守好我的丈夫,守好这份太过来之不易、又太美好太惝恍的爱情。
再者,有道是宁赠友邦,不予家仇!你清欢如此不管顾我的感受,我也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更管不着你这一颗心是出自哪里,我只跟你比试比试我们两个人到底谁的手段更狠更凛冽!
天风过树而无痕迹,这一时,这分明表里不如一的一切一切,在我原本明朗的水眸里晕染成了混沌的画卷,那条曲曲折折的前路再也看不通透了。只能全凭执念、全凭心思,摸着石头一步步猫腰淌水过河,渴望孤星点点的河面之上会有渡船破水月云端缓缓而来,将这悲苦又无奈的人儿尽快引渡到河的另一边去,尽快的,将彼此都得大救赎……
。
自从我打定主意跟在皇上与清欢身边之后,陛下自我这里得到了类似支持的感觉,即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的对音律深深沉迷。
我不知道清欢为什么有这样的好手段,即便我也认同他无论是琴技还是横笛都吹演的十分动人,每每一曲终了、皆有徐徐余韵绕梁不绝,甚至可以很快便堆叠至一种让人为之感动、为之沉沦的地步中去。
但或许是我在这方面的反应太过于迟钝,亦或者我与皇上的侧重面其实委实不相同。他在乎的是对曲乐琴谱本身的研习与精准的剖析,他对清欢这一身技韵的欣赏是真正行家对于行家的高水准。
而我,只为了能够把皇上看死、看牢,要他再也不会将我弃之一隅、甚至会慢慢遗忘……
自这之后又过了没多少时日,大抵是至了五月将暮的这前前后后,一向勤勉政务的皇上彻底转性。
他浮生里最大的一桩乐事,成了在御龙苑里假山堆叠而起的高台之上、亦或是御花园里成簇牡丹与莲瓣兰围绕簇拥着的小亭之里、再亦或随便某个临着水榭沐着清风的明灿景致间,一架古琴,清欢奏乐、他以雄浑不失温润之处的歌喉相合、我顺着音律曲乐而起舞翩翩。
在这样幻似梦魇又其实荒唐的氛围浸泡之下,皇上变得一日胜一日的沉沦,他整日整日沉湎声色,在这一份暧昧香软的缱绻境界里怡然忘忧、抛却尘俗、顺势也忘记了他西辽一国皇者的身份,彻底推开朝中政务不管不顾,把那一切都交给了国舅爷打理。
他开始深深的发觉、并且体味并且尽情的享受着、陶醉着滚滚红尘之中那些俗世之美、浮生之欢,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纵观人生暑往寒来、昏沉交错,短短不过几个春秋,该行乐时需行乐,得意春风尽欢愉,莫要直等失去之时才徒使金樽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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