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阁因处在背阴的地段儿,周遭便有一脉脉湿潮顺着地表蒸腾而起,衣襟便被扑湿,显得有些单薄的平贴在后脊背,微微的凉与浅浅的粘并着袭来,很让我不舒服。
我不大喜欢这幻似阴霾的氛围,这让我觉的很是不祥,似乎总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物被这暗淡景深包裹着四处游荡,不知何时就会变化成一张野兽悉张的大口向我一个猛子的扑过来!
没禁住心念就游移至此,我甫地打了个寒战,又觉很是没有道理。但还是凭着下意识的抬步往较为亮堂的窗边走过去。
天色渐渐变得很是深沉,窗棱子上摆了一盏新换的宫烛,烛身之下是一座八角形青铜的架子,上边儿雕镂了张好似饕餮、又不大像的表情十分狰狞的面孔,又不知是哪一位尊神、亦或是哪一种图腾。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此时是看什么都觉的发颤、见什么都觉的微怯!便是连这在帝宫里其实常见的雕了图腾的烛台,我都不敢再去多看一眼,匆忙将目光投在已被一大片漆黑昏惑包裹、浸染的只能辩驳个囫囵大概的景深处,这么一路百无聊眼的投望过去。心根本不在这里,飘飘忽忽的发起了呆来,而发呆中的人又诚然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这等待也没有怎样长久,忽听一脉盈盈笑语自正屋前边儿传过来,我一个回神,忙把身子又往窗棱边隐隐,探出面靥凝了眸波循声去顾。
果然看到一席鸾紫缭绫裙的蓉妃正挽着皇上,一路将皇上亲昵的往苑门外送去。
是时蓉妃松松挽了个极普通的发髻,只以小檀香木簪子把乌发固定,那一张菡萏出水般的面靥似是素素的薄扑淡粉的样子,耳畔坠了两点黑曜石小圆铛,脖颈并着左锁骨处以朱砂笔描了朵夺目大朵的轻粉并鹅黄色芙蓉花,除此之外便没了一件饰物,又配着如是一件简单轻软的长裙,这叫她只一眼瞧过去便觉的很是悦目悦心、风情好处自有一段。这般丰姿气度,倒委实是倾烟不能及其一二了!
而皇上还是这一席刺眼的明黄,绣绘着攀附在身的双龙图腾使他这帝王威仪展露的一点儿也不含蓄。他只匆匆一个转身,我便只能瞧见一个挺拔如玉的背影了,除此之外倒是没能过多看上一看那令我心心念念的一张面孔、一副眉目。
心心念念……这四个字在我脑海没防备的铮地涌起来!我心一顿,又觉这么个辞藻用的不是很合时宜罢!
这时见蓉妃已将皇上送出了苑门回廊,她并没有表现出怎般依依眷恋的一路跟出去,只就在皇上稳步踏上回廊的当口把身子一定,尔后对皇上莞尔欠身一个施礼。
陛下同样很随心的摆了摆手,后也没回头,径自这么将手负在身后,一路顺几根横竹掩映的过道径自去了。
一时有习习晚风忽掠而起,虽然我身处偏殿内室,但那几竿横竹“瑟瑟”微颤叶尖的声音,还是很撩拨的顺着风势一路往我这边儿袭来。这细微的音色灌溉入了耳膜,心念跟着一牵扯,便有深藏不露、却终究无法做到丝毫不留痕迹的寡欢落寞被撩拨的肆虐开来。
一时心口似被异样情绪翻江倒海的填充的满满当当,一时又倏忽一下变得萧条空索没个着落!
皇上分明已经离开了,眼下更是连那抹带着莫名吸引力、令我堪堪一个入目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的背影也已经看不到了。但心下里贮着的心浪却还是恶魔一般极近着肆虐的势头撩拨不散!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到皇上,看到这西辽弘德一朝的皇者,我心中就会有一种异样的动容,甚至是……着急!
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着急什么,是着急皇上今儿会不会去湘嫔那里?还是着急皇上今儿要去哪位后妃那里?
都没有道理!这个男人的去留全凭他意,横竖又都跟我有个什么关系?
不知道,不明白,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身份、面貌等占据着弥深优势的人,即便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魅惑力,一切都只因为他是那个人、单纯的就是因为他是那个人!
这是气场的拿捏、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弘德帝李梓涵,这个男人他是整个西辽的皇者,整个西辽的第一人;因了这等至高无上、贵气不可言喻的身份,便牵扯出与生俱来的叫人毫无抗拒力的魅惑……况且他还正处在一个韶华鼎盛的大好年景、生就的那样一副精雕细琢的美好面目、那般的雅雍气度!
眼见着蓉妃立身当地目送了皇上好一阵子,复在浅执的搀扶之下回身折步。
我方定住心神,敛了一下起了波澜的心绪,使自己整个人看上去恢复了平素那么副平淡从容之后,主动自内里向外走了出来,又向前迎了几步。待蓉行及近后,欠身谦谦然行了一个礼。
她必然已经知道我候在这里了,那副姣好的面貌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惊诧:“你来了?”但还是走过场般问了这一句废话。
“是。”我照旧谦然如许、不敢失仪的点点头,复抬了杏眸问的顺势而小心,“不知娘娘召见奴婢,是有什么事情?”复想起了什么,又徐徐补充道,“可巧奴婢奉了湘嫔娘娘的命令,来为蓉妃娘娘也送些有趣的物什。”
她颔首,侧目对浅执使了个眼色。
浅执也是个灵秀人儿,自然会心,便向蓉妃道了个诺,便示意身边这些个等闲人跟着一并退开了去。
晚风如潮、秋露漫溯,开阔的小院子这一时便好似只剩下我与蓉妃两个人。
我的衣袂被沁出的寒露给浸润了一小片,虽看去不显,但实则渍的肌体灼出微红的色泽、并着细细的刺疼。这微妙的不适一如眼下的情境一样的令我心悸。
便下意识颔首垂眸。也不知道这位蓉主子是动了怎样的打算,但她不言语我便自然也不敢言语,就这么与她二人双双在微寒的秋夜里停在风中聘婷而立,任那心绪起的潦草、神念晃的蓬勃……
这时忽觉下颚一痛,不待我完全反应过来便一个意识迂回,定睛时已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下颚被蓉妃拈起在手向上一挑:“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主子的意思?”几近于这同时的,传来蓉妃与方才那和蔼之色十分不搭调的微泛冷意的漠漠的调子,似诘问,更似笃定。
“嗯?”情势兜转的太严重、太厉害,我这一时只剩下发慌,并不能很快的明了一切。
同样没怎么僵持,蓉妃那戴着长镶绿松石指套的手在我下颚顿了一顿,忽地笑着松开了我。
即便她无心伤我,但这一起一落间还是把我下颚处柔软的肌肤给滑出一道不深的红痕,我下意识抬手去抚,不经意蹙眉敛眸心若擂鼓。
这一时晚风肆起,又带出幻似穿林打叶的空茫与粗狂势头,卷携着细微的沙尘石粒扑过我的面靥发肤。
蓉妃转身暂时没再顾我,持着一痕清冷的调子自顾自扬声稳言:“你家主子这若许年来是个何等性子,本宫多多少少还是知晓的。”虽没有太过于夸张的上下起伏,但凛冽之色掺杂其中也算昭著,她淡笑又顿,“而你上次往本宫这里走了一遭,本宫尤记你面上神态分明有着一痕焦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得了主子的命有着底儿的,倒像是……”于此猛地重一个转身,那蒙了冰雪的目色化为两道直抵抵的利刃就如此一个猛子、大刺刺向我射过来,“倒像是经了一番辗转反侧,便是来了这茗香苑都还尚有迟疑。”
我这一时突然很想颔下首去将她目光错开,但这忽起的气场震得我委实没敢那么做!
是,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一个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能力,即便些许的端倪都逃不出她们一双练就出鹰光厉色、寒风冰削的冷锐锋利的眸子!
“况且这等子事儿,湘嫔合该是自己过来的,怎会放心叫你这么个身边人过来?”思量间蓉妃又近我几步,那声息微向下做了沉淀,但听来更是坚韧凛冽。
这一时我那擂鼓般的心跳反倒物极必反变得铮地一下重落于平和无息!
我明白,蓉妃是看出了那补汤一事里,倾烟的并不知情……
但我还是死死咬紧了下唇没发一言,因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知这位冰雪仙子般的蓉妃娘娘是个怎样的意思、是要将我怎样?
“我们不妨结一个共盟。”
我正于这一派紊乱纷杂中竭力梳理,又如是直抵抵的一句话凭空而去。
我豁地抬眸,转目顾向近前不远的蓉妃。
她的面色与神情俱是肃穆而认真,和蔼算不上,但也不逼仄:“深宫之中,本就应当相互照拂。”吐口如许字句时,神色又变得软款了一些,旋即侧眸徐徐舒展了口气息,“本宫现下的根基地位……还远远不够。本宫需要一个手段。”再向我猛地定格过来,她抬起柔荑,就着夜色沁润的虚空之中,将那拳心渐次收拢握紧,“一个可以彻底分掉皇后的权,固住自己的根的……手段。”
那是电光火石间的一闪灵光,是跻身后宫竟日磨洗练就出的一点即通的常规本能!我当即会意!
已平坦的心湖毫无防备又起一浪!不及多想,我“簌”地一下落身跪下。
这位蓉妃娘娘的眼光委实独到,不仅能够洞悉事态,还能看穿一些连我自己都看不到的、亦或者说看到了却强迫自己不敢去想的虚伪的……我深埋在心冢里,埋了经久经久的那份心思,那些不甘。
向皇后夺权,这是大不敬的话,但蓉妃她同我说了。她的诚心与真意放在这里,信任是等价的,我自然也做不得对她一味的虚伪:“奴婢愿做娘娘这个‘手段’。”我叩首下去,声息不高,只渐次沉淀。复那绷着的一根无法散去的心弦还是一动,抬首时我唇兮一糯、眸波微动,“只求娘娘,可以一并照拂我家主子。”声息落定,远没有我想象中合该的轻快,甚至有一丝酸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交叠。
蒸凉的秋风在身畔迂回连绵未见消停,细细的沙尘就这样呈落在斑驳的裙袂、又被另一阵风倏忽一下撩拨涣散没了痕迹,然后再呈落……循环往复的大势头,由小见大,一如尘世里那些轮转不歇无法消停的人和事。
肩头一暖,错愕抬眸时对上蓉妃一张重归和善的芙蓉面。她并不是虚扶的,托着我的肩膀实实在在的将我掺起来。
心脉跌宕,这条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次行上踏上的一条不归路,便在这半醒半醉、半摇半晃间急急缓缓、不知不觉,行的踏的已经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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