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渐渐后悔自己那日的极端,皇上在身边时我整个人有如浸泡在一个充斥着蜜糖的大罐子里,浑然不觉若有一日离了这个蜜罐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但直到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已经失去他了,那一回头一注目间已难在身边寻到他熟悉的身影、温润俊毅的容颜时,我才真切的感知到那种由内而外所发散出来的一种亏空感。仿佛身体是宝瓶,那维系命脉的东西却自这之中一点点抽丝剥茧一般离我而去、离的决绝。然后我便开始枯萎,我缺少了这滋养,迅速的……
可是当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孟浪,当我下定决心要去弥补、去竭力化解之间这一道尴尬的时候,皇上却决绝的不愿再给我这样一个回头服软的机会……
皇上自打上次自我苑里一走,便一连两日都没有再回来,且也不曾派人来对我传个什么话、安安我的心。
他来去如一阵风一般匆匆,何似莫匆匆!
可就在这心情最是昏沉阴霾的当口里,清欢公子又一次波澜了我的心绪、出现在我的世界。
那天我站在宫道阡陌间观花看鸟、心念陛下,不期然就哀上心头的双眸沁泪。
感知到悲伤很容易,但要真正哭出来却不见得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在这一刻我也无法做到敞开心门放开全部的大哭这一场、把情绪宣泄的淋漓酣畅,这般隐痛的坚持窝在心里更难受!但这坚持是下意识的。
而清欢甫扬了一嗓子,这明澈声波自我身侧几枝新发的桃花间猝然响起来:“呦,在哭呢?”
我铮地回神,忙不迭抬袖下意识抹了把眼睑,转身冲他随口回了句:“没有。”
“啧。”他反倒把脸凑了一凑,见我又把身子向后退开一步,他却仍旧不识趣的对我不依不饶,“别就这么忍着呀!”观其神色、听其口吻,他是含着一怀戏谑对我如此的,这倒与他往昔那般儒雅风趣委实不搭调。
我心知他的好意,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回他的话。
这时又听他忽地颔首微微,即而沉了双目摆了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出来,但很快就在当地里一个鱼跃的翻了个跟头、即而在我面前倒了个立!
这模样冷不丁一下把我给懵住,但又见他面色泛红、憋气坚韧隐忍的模样,恼不得又是一个好笑不迭:“你做什么?”轻和了语气问他一句。
他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我这话音才一落定,他便又铮地一下于当地里摆正了姿态,倚了下桃花枝子、抚着心口喘息不迭。
阳光疏影在他面目匀匀铺下了淡金的光波,许是力道耗费太大的缘故吧,他这张脸潮红之色渐渐浓郁,看得我终于没忍住的“噗哧”一笑!也是,这么副弹琴吟曲儿的身子骨你让人家倒立,这不着实是委屈了人家?
可是清欢如此一遭的行事,看起来好像定是非得要出乎我的意料不可的!我才想对他道几句感谢的话,说些类似于“你成功了,我被你逗笑了”这类轻快又明媚的词句,但他又对我一启口,这字句着实令我感到无端的很!
他道:“想哭的时候呢,不妨就像我一样这样倒立,哝,眼泪就流不出来了不是么,因为全世界的倒影都被你摆正了。”说话时单手负后,一缕流苏在他耳边贴着面颊晃呀晃的,顺着天光绰约出溶溶的剪影,顿生一种有若智者的恍惚。
但我知道这是错觉,因为总觉清欢这话熟悉的很……细细一想,嗯,与他那天叫我吃辣椒来遮住泪波的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时他忽地一个侧首对上我的眸子,启口展颜稳稳的一句:“来,你试试。”复一停顿,声息依旧不变纹丝,还是这样稳稳妥妥又带严肃的一副样子,“我帮你揪住裙底儿!”
“……”我有一瞬的愣怔,旋即那一捧急绪如引爆的炮竹铮地打了个旋儿的就充斥上来!恼不得一个没管顾的铆足了力气发着狠的厉厉扬了一嗓子,“臭流氓!”
有些时候真的不需要长篇大论,就只这三个简单的字便足以涵盖一切!这么犹如山洪暴发的带着脾气的一嗓子过去,只把清欢夸张的震的向后倒退开一大步!吼出之后,我顿觉心里也是跟着就一轻快呐!但即而这整张面孔就都又跟着赤红赤红起来,我也无心再去看他,又或许是夹杂着那么一些儿慌乱的,当即掉头提住裙子就急急然的不迭跑开了!
。
我知道陛下不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但他的威严就是天子之威,这样的威严不容被践踏。
所以我决定做那个迈出第一步的人……
入夜之后的天气忽然变得热了起来,许是这大地经了整整一日的阳光充盈而吸纳了太多热量,在这一刻这些个热量便都被实实的释放而出、不再拘泥。
我站在乾元殿外等着皇上,却止住了候在殿外的当值公公的前去通报。可是即便这样,他们到底还是不敢叫我如此偏执的一意孤行,仍是转身顺着进深前去向皇上支会。
夜风温温撩拨发梢,空气里夹杂着雨前的特有尘土芬芳、又或者其实只是春夏之时那些软款阳光的味道。我眯起水杏盈眸瞧着那一抹奔身入殿前去通报的身影,一个心魂已然沉淀。
我知道,我的等待与否其实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处在于陛下他会从这公公口中得知一个讯息——元婕妤执意守夜苦等陛下,且还不叫人去通报、打扰陛下。
这就够了,不是么?
即便我不愿与这最亲近、且以真心去爱去念及的枕边人也都要耍心思、使手段,可是爱情在退去了最初时怦然心动之后的那些美好绮思、那些浪漫情怀之后,总免不得会滋生出若许的磨擦与磕绊,这个时候大抵都得有一些经营的办法才能将这其间真挚而不愿失去的东西有所维护,无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平民百姓,道理就在那里,一直如是不变。
我知道陛下的心里决计是有我的,素日点滴就可感觉出来,那么其它的东西,其实都委实不消去顾及了,再去顾及就会显得那样幼稚……一如眼下,皇上他并没有让我等待太多时间,我抬眼凝眸,已见他那一席抢眼的明黄身影向我这边儿一步步略染焦灼的走过来,那张面孔依旧是我所熟悉的丰神俊逸,可是眼角眉梢夹杂些许憔悴的哀伤、又有一些无法言喻清楚的薄薄动容。被夜光这么一晃,潋潋的生出了脉脉波光。
他是不舍得我于寂夜深深里沐着雾霭、浴着薄露等待太长时间的,不然也不能这样快、这样急便走过来。必定是一听到通禀,便忙不迭的起身出殿如斯如斯。
看着他一步步由远及近,最后整个人都立在了我的面前颔首顾我。分明只有三日不到,但却顿生一种歌破水月云端、与良人爱侣阔别已久的起于心魂的震撼感……
我扬起脸,这张面孔游动着许多凄迷,才想哽咽着调子软糯糯的唤他一声“陛下”,整个身子已经被他长臂一伸、实实在在拥揽进了怀抱里去!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露水中!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如果不是为君主,何以还在泥浆中!
……
这百感交集的一场乾元殿前的真心相拥,这般有些偏于孩子心性的隔阂化解,其实委实比想像当中简单太多,甚至自来再至一路回去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只是眼神暗动、默契无声,谁也没有同谁多说一句话、甚至一个清浅字眼!
。
这一晚上带给我的惊喜委实太多,或者说这一场与皇上大胆的隔阂、重修旧好之后,带给我的收获委实太多。
蘅华苑里烛影溶溶,陛下亲昵且小心的拥揽着我,颔首嗅了一口我乌发间飘散的芬芳,忽而徐徐启口、呓呓绵绵:“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一屋烛影映他如玉的姿颜,他的眉目在这光影攒动、幽风穿堂的当口里颜色次第加深,整个人美好又充满着明媚的朝气,并着他九五之尊的帝王威严,一切一切魅惑天成。
“陛下。”我不自觉染了动容,抬手对他眉目一寸寸、一缕缕的缓缓抚过去,“我想你,这一阵子我好想你……”吐口微微,声息居然又一次带了哽咽的颤抖,“即便是看着你,我都会想你……但只要这样看着你,只要看着你,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清寥的更漏之声微微潜入耳膜,并着穿堂风轻柔坦缓的如是撩拨,一切一切醉心醉情,便是连魂魄也就此做了失落。
“引娣……”皇上启口,这嗓音带着如许的沙哑。我知道他此时这情绪亦是如我一辙的起伏跌宕,因为他与我在乎他、一辙的在乎我。
再也没有过多苍白干瘪的言语,这一刻只余心头升起一种动容的无声、与经久压抑的对于彼此的身心的渴求、以及不可遏制的真实深切的念想。
一室烛影在这一刻绰约晃曳的更加温柔,锦榻醉媚、罗帐绰约,一晌浑不知生死颠覆的瑶台巫山云雨相逢,转瞬间平铺如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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