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辜的背面所隐藏着的真相从来都是使人有所悚然。
簇锦低低徐徐、嗫嚅哽咽的缓缓告诉我,原来那宫女的惨死,与她脱不得干系!
她凄凄道,那日被那宫女一通冲撞,她心下一路都是郁愤难平,心道着不过一个下等的小宫娥,仗着有庄妃那么个利落主子便自以为是的对她这执事女官加以冲撞?论道起来无论是资历还是位阶,簇锦都比那宫娥高出了许多去,却被她如此不知事的跋扈凌驾,她如何不恼不气!
这事儿若说过去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就在几日前簇锦又偶然遇到了这小宫女。
宫里狐仙一说这不正闹得厉害么?簇锦就干脆择了这个话题对她借故羞辱,难得凌厉了一回的半是指桑骂槐、半是直面直对的声声道着就她这么副自命风流的架势,真个还如同那狐仙身边儿……竟日伺候着的一只杂毛狐狸!不,连杂毛狐狸都不如呢!
这是连带着把庄妃也一并给比进来了,且又因这小宫女是个二等宫女,簇锦的意思是她们不过就是一群狐狸中的杂毛,而那小宫女连杂毛都不如!
就是有了簇锦前一遭这通羞辱,那宫女碍于身份一时也没能辩驳过个一二,便只好揣着一通的火气一路回去一路念叨。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发乱发急,一乱一急就容易出问题!这不,那小宫女心里一乱就木钝了头脑,一路碎碎念着狐仙之事、念着簇锦的嚣张,没回了箜玉宫、反倒走到了皇后所居的长乐宫!
可巧庄妃正也在那儿,皇后与庄妃正一并出屋去游园散心。堪堪就给撞见了这宫女的碎口碎言,皇后当即便十分不悦……庄妃认出了是她苑里的人,又见皇后不悦,便就此做了个顺水人情,执意请求皇后惩办了这欠嘴的小宫女,以儆效尤、其实也是出了她二人心里头憋着无处发的对狐仙那一口闷气!
就这般且听且忖,我渐渐也梳理出了条清晰脉络,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子事儿……这心口也跟着簇锦的描述而一起一伏,待她这通话言完、那心里的郁结也宣泄的差不多了,适才猛一个后觉的抬眼四下去看了一圈儿!还好,没什么人在周围。
思绪跟着也一兜转,心道这么说来那宫女的死倒是跟簇锦有些关联,可若真刨根究底儿一通牵扯,是不是跟我这个去扮“狐仙”的“罪魁祸首”更有牵连?
念及此,这心绪一时又无稽、又空茫。我还是一把推开簇锦,拉起她的袖子且继续走且摆了无所谓的不屑姿态:“行了,若真是这么个说法那我且问你,是不是把只鸭子烤熟了扔到大海里去,那沿海一带的百姓舀起海水喝上一口便能说自己喝的是老鸭汤?”于此抿唇“啧”了一声,又侧目展眉款款安慰她,“命盘里的事情,那都是天定的,有你没你该死的人都得去死!你算哪根葱哪根蒜,没你去行那所谓的关键一遭,便就能够逆转了她的命运、让她好活了么?每个人的命格都是无双的,怪不得任何旁人旁物!”我是真这么想,不全是为了安慰簇锦。即便心下也会因了这个想法而起一脉彻骨的悲凉、昭著的渺小之感,但这都是莫可一逆的事情,悲哀不悲哀也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簇锦与我一样,有些时候并非当真过不来心里对自己的那重设限,而是需要一个人可以承载心绪的发泄。经了她这一通对我的絮叨、又经了我这一通真真假假的劝慰,她面上虽仍有哀伤,神色却比方才明显要好过太多。
“好了。”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侧眸氤氲一个笑靥,“好姐姐,就要回去了,答应我可莫要再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么?”又一蹙眉,也是真心发急,“你这么想可就真要把自己给累死了!”声色沉淀。
我严肃起来的时候不少,但似现下这般的严肃在簇锦看来诚然不多见,故而这神色一下就把她给讴笑:“还说我。”她抬袖掩口嫣然摇头,“我们这一众人之间,论道起来还不就属你平素的心思最重、想得思得也是最多?”于此波光往我眉目一流转。
见她终是笑了,我也就松了口气,整个人跟着重拾回了往日轻快:“那你这么个自认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性子,还不是被我传染了去!”一个俏舌并着起来。
簇锦一愣,旋即提着裙角追着我一路扑打。
我早料到她这一出,忙不迭化了一股烟的先她一步向前跑去……
就这么一路追追玩玩的回了锦銮宫慕虞苑,便又各自敛住心绪,收整了心境态度做事不提。
经皇后杖毙宫女一事,可谓是正了这阵子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狐仙风气。皇上虽对皇后杖毙宫女之事不大支持,但道了一声“残酷”之余也是暗自默许。
后宫里的风气需要规整,一如花草需要打理。而有些时候,暴力往往能够起到最直接也最好的稳妥效果!
恍如一夜东风歇,宫里对那狐仙之事的说辞一倏悠就涣散了去,且开始人人敬而远之、人人自危,一时受了原先风气的影响怕自己出门当真遇到狐仙,一时又怕言词之间沾染上半点皮毛而招惹至杀身之祸……
我倚着窗子抬目眺望,目之所及是一片莽苍深秋的寂寥与颓败景象。这座华丽的宫城依旧美丽也依旧繁华,但红墙内外、宫宇琼廊,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以不能为人所知的势头隐于地底、蛰于四周稳步生长。
这暗流在寻一个突破口,寻一个可以一触即发一飞冲天的恰当火候……到时会掀起怎样地覆天翻的汹汹风浪,天地之间会改换了怎般别样的风气,即便不能完全洞悉,也可为人所提前欲知。
我明白,蓉妃亦明白……
。
即便当下后宫里人人提“狐”变色,但我心里却明白的很,蓉妃是不会错过这好容易哄抬起来的汹汹势头、即便是文火慢炖也委实不会眼见着势头就此消弭了去的。
她是在为“狐仙”造势,她是有心的,如若不然这狐仙之说又如何能够传播的如此之快?
故此,即便这几日来我又过了一段说来平缓的日子,但心下里依旧绷着那么一两根弦,明白这样的平缓日子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了……
人就是这个样子,平素不觉,但当那一地的荆棘险阻铺满你足下前行的道路之时,你便又开始变得患得患失、长吁短叹的追忆起往日那些平淡而舒坦的日子来。
不知不觉已然入冬,周遭气候也在这如是的不知不觉间渐渐开始冷得发紧。这一日扬起了斑驳碎雪,我裹了件石青色对襟小袄往院子里散心赏雪。
头顶那片青冥在这云峦雾障的天气里,比平日显得更为低沉,也更为容易的就搅涌起了我许多闷闷心事。
说是心事,其实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等闲思绪!
我颔首低低一叹,又抬步往院子里一路闲闲的行。
这个时节还不是梅花绽放的时节,自然是无法做一番踏雪寻梅的附庸风雅。
梅花……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弘德前边儿的永庆一朝有一位梅贵妃,因母家地位极其尊崇、且其爷爷又是当年帮着永庆帝一举登上皇位的首要功臣,故平素里皇上对他多有眷顾、屡屡由纵,她为人便真个如那寒冬腊梅一般傲慢孤冷、且也骄横跋扈的很!
如此,以至于当朝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又或者说是自永庆帝登基、至梅贵妃死去之前这几十年里,后宫中是看不到牡丹的。因梅贵妃喜梅而厌牡丹,故而宫里没有了丝毫牡丹的影子,且专为她辟出一大片的梅园,只供她一人游玩赏乐。
人太傲、身处地位太高,便越是容易自以为是、最终酿成物极必反的苦果。那梅贵妃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最后还不是让我的旧主——宸贵妃,不,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从二品的阮妃,给使计叫永庆帝对梅贵妃生了厌恶、终至梅贵妃一头撞死在了慕虞苑正殿里!
自那之后,后宫之中便渐渐的改换了另一番天地,由先前的不见牡丹踪影一倏悠便变成了遍植牡丹。当然梅花也没有因此而绝了迹,相反还由先前只在梅园开得大好而变成了后宫的常见花卉……浮浮沉沉、起落轮转,人呢,从就没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地位尊卑,风水也不会永远就眷顾在谁那里、亦或者永远都不光顾谁那里!
“妙姝姐姐。”
兀地一下,小宫女这甫一声唤打断了我的追忆。回身之余顺势侧目:“怎么?”淡淡问了她句。
那宫娥对我颔一颔首,音波谦和:“蓉妃娘娘身边的浅执姑娘正在苑外侯着,说有些贴己事要妙姝姐姐前去一见。”
浅执……
“妙儿。”
正当我闻了这两个字,眉心下意识微蹙、还不及完全消化回味时,又见簇锦自一侧宫道可巧也是过来:“你何时跟那浅执姑娘处得这般好、成了如斯要好的朋友?”她随口无心的道了句。
想来是那句“贴己事”叫簇锦以为我与浅执之间有些私事,故而才认为我们二人成了朋友的。
这样也好,我还怕她不这样认为呢!便亦顾向她去,莞尔一笑:“多一个朋友难道是坏事?与人为善多交朋友,这还不是好姐姐你教给我的?”顺势俏舌了句,见簇锦温温一笑后,我便没再多话的一路往苑外去了。
浅执的到来其实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明白蓉妃迟早会让她来寻我、来为我交代下一步的筹谋……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会害怕,我根本就不能去多想这些个事儿!这是一盘大棋,也是一招险棋!勾引皇上是死罪、蒙骗皇上更是死罪之中的死罪!且又因我是背着主子湘嫔与蓉妃私底下结了这勾当,故而又注定了我从一开始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结果!
即便我总也告诉自己不是这个样子,但其实我心里从来就没逃出过隐隐这“卖主求荣”的阴影!
雪落大地,又迎一阵冬风冲着面门刮来。我兀地一冷、周身不受控的打了个哆嗦,旋即把这纷杂万念缓缓压住,不敢再多想,只管颔首下去闷头走路。
喜欢宫·惑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宫·惑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