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都是朝廷命官,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们,你们有事启奏该去朝上,该去御书房,该送去宫里么?
我都不知道我这府邸,几时变成了公家之所?不若我现在就进宫面圣,从圣上那里讨块牌匾来挂好。以后你们便来此处办公,不知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纪泓烨表面上看着像是个书生,但实际上政治手腕非常强硬,一些没深入接触过的官员,会觉得别人有些言过其实。
今日赶来纪府门前跪着的,有很多都是新晋官员,还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大概是觉得,纪泓烨毕竟年轻,处事还能有多老辣。
听了这些话之后还依然跪着,而且还把手上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看起来是准备胁迫纪泓烨。
纪泓烨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往常温和的眼睛变得黑漆漆的,让人望不到底的那种。
他对龙义说道:“既然众位大人喜欢跪,那就让他们跪着好了,备车,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龙义当然也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三爷让他们跪,那就让他们跪到死好了。
龙义给旁边诚惶诚恐守着的小厮们使了个眼神,众人便有秩序地回到了府里,再没人守着那些朝廷命官了。
跪着的那些人本来也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纪首辅今日回府,所以才提前都在这跪着。
可他们已经跪了很久,如果继续跪下去的话,只怕膝盖会浮肿,路都不好走。
但若不继续跪,目的没达到,纪首辅也没向他们示弱,他们既是折了自己的面子,刚刚的苦也白受了。
所以,只能咬着牙硬撑。就盼着围观的这些百姓把事情吵大,到时候上面问下来,纪首辅怎么也是摘不清的。
嘉裕帝是在御书房见的纪泓烨,还特别让他在门口站了一盏茶的时间。过往的宫人看见纪泓烨站在御书房门口,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怕因此被这位纪首辅记恨上。
纪泓烨神经还是淡淡的,仿佛站在御书房门口不是什么丢人事儿。他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够资格可以不等圣上了。
嘉裕帝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叫常守,年岁很大,最会察言观色,是个人精。
常守能看出圣上此时的心态不平静,他知道圣上在和自己较劲。让纪首辅站在御书房门口,不知圣上想要如何。
嘉裕帝在御书房中又走了一圈,问常守:“他在外面多久了?”
“一盏茶。”
“让他进来吧!”嘉裕帝表情上看起来十分不耐烦,可见其内心的纠结。他自然是不想让纪泓烨进来的,可是,毕竟是内阁首辅,站在外面被人看见不好。
纪泓烨进来之后,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说道:“臣有罪。”
嘉裕帝坐在龙椅上,神态淡漠,话也说的是漫不经心:“纪卿,你给朕说说,你怎么就有罪了?”
纪泓烨一掀袍子跪在了地上,模样却是不卑不亢:“百官向臣下跪,臣就犯了欺君之罪。”
嘉裕帝本来绷着的筋骨松懈了些,他半靠在扶手上,冷声道:“他们要跪你那是他们的事,你又没有强迫他们,何罪之有啊?”
“他们跪了,臣就有罪。”纪泓烨抬头看着嘉裕帝,语速平静缓慢:“请圣上责罚。”
“你是国之重臣,朕不能罚你。你博古通今是最有才华的,不如你给朕想想,咱们大宁朝的历史上,可有哪位内阁首辅是被皇帝治罪的?”
“目前还没有。”纪泓烨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眼神也是如同古井一般深沉,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既然没有,朕就不能开这个先河,免得到时候被史官们咒骂。”
“圣上是大宁第一人,大宁的一切都归您所有,您想治谁的罪都有权利。所以,内阁首辅被治罪,从今以后就有了。”
“你明知道那些人跪你,就是希望朕迁怒于你,为何还要请罪?”
“如果臣不请罪,那圣上认为臣应该做什么?”
“比如装无辜,喊冤枉。”
“臣折了圣上的颜面,即便是无辜的,那臣也有罪。”
嘉裕帝的手紧紧握在龙椅的扶手上,要不是他就在自己对面,他真的要被他气的跳脚了。
“你明知道这都是别人陷害你的,为何不反抗?为何不解释?”
“承诺是反抗或是解释,圣上能逗不生气?”
嘉裕帝笑了:“朕没有生气。”
“臣就是要圣上消气。”纪泓烨态度十分笃定。
这次,嘉裕帝被他气笑了。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夹杂着许多无奈:“知我者莫若你。”
嘉裕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一会儿,眼睛直直的看着纪泓烨,低声道:“你不在朝中这段日子,你可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
“知晓。”
“你就不能装愚吗?”
“臣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如果一直闭目塞听,那不是误国吗?”
嘉裕帝叹息:“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臣子?”
纪泓烨低头,声音还是没有一丝起伏:“臣不明白圣上的意思。”
“你明明聪慧过人,结果却明知道别人故意算计你,还要到朕的面前来领罪。朕想要糊里糊涂的处罚你,你却又告诉朕,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说,你让朕该怎么做?或者说,你想让朕怎么做?”
纪泓烨又行了个跪拜大礼,面容十分平静:“臣惶恐。”
“朕看不出你有一丝惶恐!”嘉裕帝面色不太好,这些日子他机关算尽,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接了这个烂摊子,朝内权臣争锋,后宫暗流涌动,还有先帝留下的那几个儿子,每一个都不是善人。
他本来是想要逍遥度日,怎奈被凡尘所累。如今坐上了这个孤寡的位置,他以俯瞰的姿态看着芸芸众生,受众人膜拜。
已经没有人敢对他冷嘲热讽,他们都要讨好他。他从那些人的眼中能看出,他们羡慕他,羡慕他有这副好命,可以捡个皇帝做。
但是又有什么谁能知道,他在这个位子上有多孤独?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肯同他亲近,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坦诚相待。
他已经彻彻底底的沦为了孤家寡人。他心中当然不满,继而嫉恨上了,要把自己推上帝位的纪泓烨。若不是他执意如此,兴许先帝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嘉裕帝的脸色讳莫如深,纪泓烨跪在下面不说话。他就那么平平静静的跪着,大有要跪到地老天荒的势头。
“你知道朕只能信任你,所以你是有恃无恐了吗?”嘉裕帝缓步走到纪泓烨身侧,说道:“你现在就起来,不要再给朕装,把你内心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
嘉裕帝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纪泓烨自然不能再继续打官腔。他站起身子,拱手行礼,说道:“能说都动么多官员去臣府上跪着,这人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你觉得会是谁?”
“没有确切的证据,臣也不敢随意揣测。”
“朕恕你无罪。”
“我觉得是浔王。”
“为何不是相国过慧王?”
“相国心思深沉,从不轻易出手。慧王在封地这几年,性子也是越发老辣,他若是出手,那一定是要人命的。”
“浔王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纪泓烨看了眼嘉裕帝,缓声道:“臣猜测是臣不在京中这些日子,圣上和他起了什么冲突。”
“你连这都知道?”
“猜测。”
“但是浔王这么做不是太明显了吗?”
“这就是灯下黑。越是动机明显,反而越没有嫌疑,浔王以为,圣上和臣一定会把这件事,想成是别人做的。”
嘉裕帝重新做回龙椅上,将信将疑:“凭这个就认为是浔王,会不会有些牵强?”
“臣的这些话若是对簿公堂,那自然是没有说服力的。但如果用来揣测人心,还是很灵验的。臣和浔王慧王以及相国,同朝共事多少年,基本上对他们算是很了解的。”
“也罢,左右朕也没有你聪明,就按你的想法做吧。”
“按照臣的想法,就是圣上现在就治臣的罪。”
“要把你关进刑部?”
“可以。”
嘉裕帝一甩衣袖,怒道:“纪泓烨,你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收拾你。”
“圣上尽管出手,只有圣上罚了臣,那些人才会激起众怒,到时候不用圣上出手,自然就有人收拾他们了。”
嘉裕帝这才算是反应过来,纪泓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朝中有不少老臣,对于他登基这件事一直持中立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更可恨的是,他们对于浔王和慧王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
这朝中能让他们有几分敬畏之心,也就只有一个纪泓烨了。主要是纪泓烨这些年的政策,每一项几乎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从安置难民到救灾,再到一项项的惠民政策,以及惩处贪官污吏的手段。但凡作风不正的官员,就没有人不畏惧他的。
他的门生任职从来都是有建树的。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也能把自己管辖的范围,经营得繁华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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