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命令?”易宸璟倒吸口气,眸里一丝冷然,“我现在就去见父皇,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
“这……”校尉面露难色,“皇命不可违,太子殿下请不要再为难下官,战侍卫不带回去就是我们的失职,这罪名下官实在承担不起。”
战廷是易宸璟心腹手下又是幼年相识的好友,而且易宸璟深知遥皇对战廷一直抱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人一旦被抓走谁知道要受多少折磨,之后还有没有命再相见?眼看一群皇城护卫仗着有遥皇命令不肯退让,易宸璟怒从心起,双拳紧握,青白指节突兀支出。
“殿下,”战廷拉住易宸璟,轻轻摇了摇头,“我跟他们走。反正我没有做过,谁也不能冤枉我。”
战廷心思单纯,只想到不要连累易宸璟与皇城护卫冲突违逆遥皇,却没想过自己落入天牢会有什么后果,一双眼睛干净得让人不忍心去看。白绮歌知道这两个人各自在想些什么,然而皇命如天,易宸璟贵为太子依旧要奉守遥皇之命,想要保住战廷又不触怒遥皇根本不可能,这世上最难寻觅的就是两全之法。
迟疑少顷,白绮歌从身后包裹住易宸璟紧攥的拳头微微用力握了握,靠近他耳侧低道:“让战廷去吧,我随着这些人一起过去打点打点,你尽快到皇上那里说明真相,就算不能对胭胡使者降罪也能洗去战廷的嫌疑——不管皇上决意如何,千万别去忤逆争辩。”
白绮歌最担心的就是易宸璟冲动,原本这两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如履薄冰,倘若真因为战廷撕破脸,即便遥皇不会对易宸璟怎么样,战廷的苦罪却是在所难免的。为今之计只有查明真相还战廷清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听着身后战廷平静呼吸,紧攥的拳头慢慢无力松开。易宸璟抬起手臂挥了挥,扭过头去不看战廷被众护卫押解离去的身影,只盯着地面目光沉冷。
他爱的人,父皇不许他娶。
他信的人,父皇总想除掉。
是不是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了父皇才会高兴、才会为迫于无奈驱逐易宸暄出口恶气?他想和其他皇子一样,和易宸暄一样得到公平对待,就这么难吗?!
沉默不语的易宸璟更加让白绮歌担忧,然而战廷那边必须跟去,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易宸璟孤寂身影,直到再看不见才小跑着追上匆匆而行的皇宫护卫们,瘦削身躯跟在一群大男人身后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该说,她的存在本就违背了这个时代的规律。
天已暮,娥眉月高悬,浣清宫的冷清让寒冬酷烈夜风愈发放肆,呼叫咆哮着在空旷的院落撒野。半启的窗后一双眼向院外张望一番,而后有人伸手关上了窗子。
“娘娘,天色已晚,祈安公主大概是不会来了,娘娘还是熄了灯先休息吧。”伺候多年的女官吹了外殿的蜡烛换上长明灯,殿内的光线一下暗了许多。
平日里这个时辰皇后已经睡下,就算没睡也会让人熄了烛灯昏暗一些,今日却对女官熄灯的行为十分不满:“把灯点上,人还没到你着什么急?”
“这都快到子时了,就算祈安公主有事也不会这么晚来。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娘娘当心熬坏了身子……”
皇后倚在藤椅中撑着额,皱起眉头看了看桌上沙漏,似是自言自语:“已经子时了么?再等等,再等等,那丫头一定会来的。”
女官不知道皇后哪来的信心确定白绮歌今晚会来浣清宫,看皇后固执坚持也不敢多劝,只好又点燃烛灯在一旁伺候着,少不得哈欠连天。这女官伺候皇后已有十余年,每日从早到晚朝夕相处,结果还是没能摸清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唯独对其足不出户却耳聪目明这点深信不疑。
似是在印证女官的信任,子时三刻,浣清宫外传来低低叩门声,少顷,白绮歌在小宫女的引路下步入殿中,来到皇后面前。
“证据确凿,战家那遗子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就算你花再多银子打点让他安稳一时,终有被拉出去斩首那一天。”皇后头也不抬,闭着眼靠坐椅中,开门见山的言辞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让女官一脸迷茫的同时令得白绮歌面色沉重。
“皇后娘娘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才派人送那些东西到敛尘轩是么?”少了些尊重,多了些质问语气,白绮歌骨子里的冷硬在皇后面前展露无遗,“无花果,葫芦糕,桃子,无路逃,无路可逃。也不知这路是被皇上封死的,还是被皇后娘娘封死的。”
“本宫早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脾气太过倔强,明明有舒适安逸的路为你安排好,你偏不肯走。”似是惋惜轻叹,皇后睁开眼,精明目光眼中流淌。
白绮歌深呼吸,一晚的奔波疲惫强压下去,竭力保持平定。
战廷被皇宫护卫带走后她就和易宸璟分头行动,随着被羁押的战廷左奔右跑一直陪到天牢,打点好守卫牢头后已是深夜,回到敛尘轩看易宸璟负着手站在房中就知道,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易宸璟简单说了遥皇下令抓捕战廷的原因,竟是那块遗落在荷香宫附近的侍卫令牌,而且又有人声称那晚曾见到“酷似战侍卫”的人出现在荷香宫周围,于是战廷便招来无妄之灾被打入天牢待审。
白绮歌原打算趁夜和易宸璟再去一趟遥皇寝宫辨明是非,就在此时,隶属皇后宫里的小太监送来三篮子东西,说是皇后赏给白绮歌的水果糕点,结果掀开里面装的是无花果、葫芦糕和桃子,取其谐音恰是无路逃。
无路可逃的是战廷,亦是她白绮歌。
“刺客的事我以为与胭胡使有关,没想到皇后娘娘竟也牵连其中,绮歌不明白,难道在皇后娘娘心里,让我当上太子妃居然比偶小姐性命和一国荣辱还重要吗?绮歌真是有些不敢当了。”
面对白绮歌直白责问,皇后只是淡淡一笑,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人命高低贵贱不等,这规则你得接受。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为官者不计其数,就连皇子王爷都有一堆,但若为了君王一人、一句话,哪个不得把性命双手奉上?你有福分当太子妃就该有个准备,往后这宫里主子、奴才因为你丢了脑袋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岂是一个平民丫头能比的?”
身处王权最高的封建社会,白绮歌自然明白平民百姓的性命不能与帝王将相相比,可偶阵雨是偶大将军的唯一女儿,连如此高贵且无辜的女孩儿都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未免令人难以接受;更何况皇后口口声声说她应该成为太子妃,而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重夺权势,通过操控她来再度干政,对于一心想要辅佐易宸璟成为一代明君的白绮歌而言,无异于听到最让她作呕的话语。
似是看出白绮歌的怒火与蔑视,皇后平淡如水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说不上是生气、激动,更像是在为自己开脱:“别想得太极端,毕竟本宫是遥国一国之母,怎会与异族蛮人勾结伤害功臣良将之后?那晚有人通报说荷香宫出了事,本宫想着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便让人丢了块侍卫令牌在左右——本宫和皇上极少相同的意见之一,就是战家遗子。”
“所以皇后娘娘传出风声说看见那晚战廷在荷香宫附近出现,使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明面上看是除掉战廷这个隐患,实则是为了以此做要挟,是么?”白绮歌怒极反笑,毫无惧意迎向皇后目光。
皇后的目的她和易宸璟都看得明白,无非是想借战廷威胁她接受所谓的“帮助”,既然不实传言是皇后派人放出的,那么也就只有放出谣言的人才能为战廷平反。
无可奈何的是,就目前情况看,要救战廷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番谈话实在赤·裸直白得很,无论是白绮歌还是皇后,两个人都喜欢直来直往开门见山,若是被其他人听见大概早就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窗外风声呼号依旧,房内火盆里的木炭劈啪作响,刚才的争论不休忽然停止,两袭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拉出长而淡薄的影子,乍看相似,却又有形容不出的巨大差异,天渊之别。
沉默足有半晌,大概是耗尽了耐性不想再拖下去,皇后索性摊牌:“本宫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时间考虑,现在要你一个回复。顺我,保你前途无阻,必将成为我大遥皇子妃,他日亦会接管本宫皇后宝座;反之,不仅战家遗子要担上罪名,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现在是子正一刻,本宫最后给你三刻钟时间,丑时是接受还是拒绝……日后要成为凤凰或者落魄至死,你自己决定吧。”
皇后在女官的搀扶下进了内殿休息,外面只留白绮歌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许久一动不动。
想要爱一个人,想要帮他达成愿望,想要做他的妻子,明明很简单的事落到她身上就一定要这么艰难吗?进是错,退亦是错,就连错也要受人逼迫,谁能给她指条明路可走,让她不用如此辛苦去谋心算计?
战场上她叱咤风云、血染征袍,伤的是敌人夺的是胜利;深宫里她举步维艰、处处小心,伤的是自己得的是束缚。
如此疲惫,连那颗深信与易宸璟姻缘不断的心也渐渐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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