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弟弟,“因他……而死?”
“那人到底是谁?”沃朗放下玉簪,继续追问道:“你血里有蛊毒之气,他的气息又很微弱,我只能隐约看出你们二人之间的一些姻缘纠葛。如果能直接用他的血,我就能更清楚些。”
阿璃暗吁了口气,弯了下嘴角,说:“隐约?那就是不确定了?这个人,我以后都不会再见,别的我不敢说,夫妻缘份一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人之间剩下的,只有血仇……
沃朗蹙着眉,刚才明明看得还算真切,可又听姐姐说得这般肯定,又有些不确定了,毕竟,他极少用以血探物的巫术,以前唯一用过的几次,还是为了寻找阿璃,却从未成功过。 “或许吧……如果你不与他结为夫妻,也就不会因他而死。只是,”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和那人的缘份极深,不是说不见就能不见的。你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是不是就有种不寻常的感觉?他对你,是不是也如此?”
阿璃拿起玉簪,回忆着与慕容煜相遇相识的过程。以前从未仔细想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真如沃朗所说。自己本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可偏偏愿意去信任他。前后加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能定下了终身之约……
她甩了甩头,洒脱地一笑,“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感觉。”拍了拍沃朗的手臂,“不是姐姐打击你,这些个巫术卜筮不一定全准,要是真能未卜先知,我们暗夷当年就不会被陈国欺负了。”
沃朗张口欲辩,阿璃却起身把他拉了起来,“好啦,我的大巫师弟弟,”一边说,一边把沃朗拽到门口,“你还是赶紧回房,专心研究一下如何破解你无子无后这个问题,说不定,也是错算!”
沃朗被阿璃半哄半推地“赶”走后,房间骤然安静无声。阿璃收起玩笑神色,默默地坐回到榻沿上,低头看着手中的金丝白玉簪,久久地出着神。
延羲慢慢睁开双眼,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头脑中尚有些浑浑噩噩。四周光影昏暗,依稀可辨身旁的榻沿上趴着一个人。
他费力地转过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张熟睡中清丽娇妍的面孔,两道秀气的新月眉,微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颤着,眼角似乎尚有道泪痕。
晕厥前一瞬的记忆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
那个明知道有可能被镜阵伤得粉身碎骨、却依旧不顾一切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而此刻面前女子眼角的泪痕,又是为了谁?
延羲动了动手指,忍着手臂上伤口的剧痛,缓缓抬起了手,一寸一寸地移到那泪痕旁,温柔地轻拭过,口中低声唤道:“阿璃。”
阿璃猛地睁开眼睛,怔了一瞬,撑起头来,“延羲,你醒了?你醒了!”
延羲抿了下唇角,费力地想挪动手臂,却使不出力气,只能轻合上眼,凝气调息。
他的内力深厚,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比得过自行疗伤。
阿璃见状,也不再说话,静静坐起身来,才意识到手里还握着那支金丝白玉簪,便顺手插到了发髻里。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延羲徐徐睁开眼,试着动了下手臂、慢慢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阿璃知道他疗伤的速度极快,倒不惊讶。她伸手扶着延羲,在他身后放了个靠垫,一面说着:“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现在我们在你的侯府,想吃什么都有。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身体还很虚弱,不用急着疗伤。”
或许是失血重伤的原因,延羲俊美的面容中有种不寻常的柔和。
他缓缓握住了阿璃的手,唇角逸出道笑,眼底却泛着矛盾而迷茫的神色。
阿璃想抽开手,却被他捉得紧紧的。她担心拽痛延羲的臂伤,不敢使劲挣脱,只得任他握着,一时心慌意乱,突然想起上次在暗夷,延羲转醒之际也曾这样拉着自己,便故作轻快地打趣道:“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又把我当作了你阿妈?”
话出了口,又自觉不妥,讪讪地望了眼延羲,“我,我不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说了半天,竟不知自己在解释什么,阿璃窘得恨不得遁地而逃。
延羲倚着靠垫,噙着丝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阿璃,却什么也不说。
阿璃想到延羲的母亲,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扶风侯,心情又瞬时沉重起来。
“延羲,你父亲……侯爷他,死在了东郊密室。”
她缓缓地将延羲昏厥后的事情一一说了遍,扶风侯如何中了蒙卞的蛊毒,又如何因为延羲的那一掌伤了心脉、而死于蛊虫噬心。蒙卞给延均世子解毒时,又趁机下了另一种蛊,让他无法要挟阿璃,也无法逼迫青遥。既然青遥不再有危险,女娲石就留在了东郊密室……
她的手指紧了紧,回握着延羲的手,眼中流露出关切和担忧的神色,“蒙卞出手下蛊时,并没有料到会伤及性命。你父兄皆是神族后裔,蒙卞见你的血一直有抑制蛊毒之效,担心普通蛊毒伤不了他们,所以用了极厉害的青冥蛊。可没料到,侯爷和世子的神力竟然远在你之下,加上侯爷当时伤了心脉,就……”
延羲打断了她,淡淡地说:“你可知,为何我身上的神力胜过父兄?那是因为我从出生到十几岁,都一直住在暗夷的红枫林。那片枫林是上古神人所化,暗蕴灵气,所以,一直被暗夷历代大巫师奉为圣地。我和青遥的神力都远胜于大哥,只可惜,青遥从小没耐心习武,否则,”他斜睨着阿璃,“上次岂会轻易被你劫持?”
他说得云淡风轻、娓娓而来,只字不提扶风侯身亡之事,仿佛半点也不关心。
阿璃一时竟不知是该愕然还是释然,呆呆地望着他,不经意间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因为你母亲的事,一直很怨恨侯爷,就连他死了都可以不在意?”
在东郊密室,阿璃亲耳听见延羲和风伯钦的对话,才知道当年延羲的母亲为了让风伯钦收留儿子,不惜自裁身亡。这其中零零总总的各桩恩怨阿璃并不清楚,可将心比心,换作自己,恐怕也不能轻易原谅。但无论有多大的怨恨,在听闻父亲的死讯后还能丝毫无动于衷,却也是她难以理解的……
延羲沉默了半晌,缓缓侧过身子,看着阿璃,语气中略带戏谑地说:“你这样,算不算是明知故问?”
他半垂着眼眸,低声说道:“我对他,谈不上怨恨。在我眼中,他更像是个陌生人……其实,我阿妈对他……”延羲顿了顿,似自言自语般地喃了句:“其实,男女之间,谁付出得更多,就注定会伤得更深。”
可如果,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是不是,连开始的机会也没有?
阿璃和延羲的手紧握着,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掌心中传来的温度和依稀可辨的心跳。
阿璃觉得莫名的紧张,干咳了声,拿出平日里教育沃朗的架势,数落道:“就算你神力再高,也不该冒然闯阵,要是你真死了,青遥怎么办?”
延羲抬起眼,“我要真死了,以你的性子,怎会不帮我照顾青遥?”
阿璃 “哼”了声,“你倒挺会算计。”
延羲的目光忽而深邃起来,低声缓慢地说了句:“再会算计也比不过你。”
阿璃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眸,“我算计?我算计了你什么?”
延羲踌躇一瞬,继而紧握着阿璃的手,一点点移到自己胸前,用力贴在了心口处。
阿璃先是一愣,又猛然明白过来,羞得脸颊绯红,一面挣脱着,一面扭头望向门口,“你这算什么?要是让蒙卞看见了,又得瞎说……”
延羲正要开口,却瞥见了阿璃发髻间的金丝白玉簪。这支簪子,自从汕州行刺慕容炎之后,阿璃就再未戴过。刚才顺手插到了发间,扭头之际,恰巧落入了延羲的眼中。
阿璃慢慢转回了头,却见延羲面色凝固,睫毛低垂着,似在出神,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抬起了眼,嘴角浮出熟悉的略显凉薄的一抹笑意。
他松开了阿璃的手,“你现在,再不需要我的心头血来解蛊毒了。”
阿璃的手从他胸前滑落,迅速地收回。她目光犹疑,索性垂下眼帘,语气轻快地说着:“是啊,从此我就自由自在了。”
延羲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无语,相对而坐,却不约而同地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空气中那种原本有些异样的令人悸动的气息,不知不觉间,凝滞地只剩下了尴尬。
良久,阿璃站起身来,“我让蒙卞进来看看你。” 语毕,旋身迅速地推门而出。
接下来的几日,延羲一直留在屋内疗伤,余下时间就和沃朗、韩楚等人在书房议事,加上阿璃有意无意的回避,两人碰面的机会变得很少。
蒙卞留意到最近换了芙蓉在延羲身边照顾起居,不由得吹胡子瞪眼地对阿璃说:“你倒底是怎么想的?延羲这次拼了性命救你,你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如果你心里有他,就该一早把话挑明,让那芙蓉姑娘也趁早死心!”
阿璃说:“你干嘛急着想让芙蓉死心?莫非是你对她有什么企图?”
蒙卞噎得脸通红,“我,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四十来岁的人了,难道还能打小姑娘的主意?我只是看不得你和延羲两个人做事藏着掖着,有什么心思不能摆出来说?一点也不像我们暗夷的人。”
“我哪儿不像暗夷人呢?”阿璃挑了挑眉梢,“我若是喜欢谁,一定会说出来,若是不说,只能表示不喜欢。”
蒙卞追问:“那你敢说你对延羲就一点都不动心?”
阿璃朝蒙卞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话。
蒙卞撅了撅胡子,长叹道:“你们两个啊,都是城门楼上挂狗头,架子大!非得要对方温言软语地把情歌都唱遍了,才肯小心翼翼地回上一句。你不表态,他也就不挑明……”
阿璃转过头,望着屋外纷纷而落的飞雪,默默思索着蒙卞的话。
她想着自己和延羲自相识以来的恩怨纠葛,从一开始的生死相杀,再到后来的生死相连。他冷酷精明地跟自己做着“交易”,却又不惜性命地出手相救。那一日,明明觉得他是想说自己算计了他的心,可话出了口却又变作了他的心头血……
他这种颇有些莫名其妙、晦明难辨的态度,难道果真是如蒙卞说的那般?
可即便如此,她又能开口说些什么?多少个不眠之夜,脑海中翻来覆去浮现的都是与慕容煜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挥也挥不去。伤痛、悔恨、绝望。这样的感觉,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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