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敲门声又起,换上了裙装的蘅芜,领着几名侍女,手捧着衣物、妆盒镜奁等物,走进了屋。
“阿璃姑娘,”蘅芜敛衽一礼,“公子让我来服侍你梳洗。”
阿璃摆了摆手,“不用,我一会儿就走。” 昨夜突然离开,仲奕现在一定很担心……
蘅芜扫了眼床榻,“姑娘的衣服粘有沙土,不如先让人整理干净,再换回来?”
浑身沙子的感觉确实不太舒服,阿璃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你们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换就好。” 蘅芜依言领着众人退下。
阿璃脱下黑色的外袍,除下刚玉甲,再一圈圈解开裹胸的白布,发现每层衣物中居然都夹着海沙,不禁暗自敬畏着大海的威力无边,又一时心生恶念,走到延羲的书案前,把沙子尽数掸落到他的笔砚书帛中。
换上蘅芜送来的衣裙,阿璃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低领的白色烟罗纱裙,露出一截霞影纱绛色胸衣,逶迤拖于身后的裙摆和披纱上皆点缀着精致的梅花图案。
看上去,有些怪怪的,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很好看……如果乌伦看到自己这副装扮,会不会……
阿璃想起乌伦炽热缠绵的吻,羞怯地捂住了脸。
蘅芜领着侍女们再次进屋,将阿璃的外袍和睡榻上的床褥收拾了下去。
蘅芜让阿璃在铜镜前坐下,先用篦子梳理出头发里的沙子,然后又用白芷刨花水将一头青丝抿得光润芬芳。
等侍女们退出门后,阿璃微侧过头,问蘅芜:“昨晚我见过你。你是风延羲的暗卫?怎么又作侍女装扮?”
蘅芜淡淡地说:“公子需要我作什么,我就是什么。”
阿璃从铜镜中观察着蘅芜的神情,问道:“你有求于他?”
蘅芜沉默了一瞬,说:“公子是我的恩人,我唯一所求,就是能有机会回报他。”
阿璃咳了声,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蘅芜拿来一支缀着南珠链的羊脂玉簪,准备挽上发髻,却被阿璃制止住:“不用麻烦了,待会儿我的袍子送回来,还得换回男装。”
屋门被轻轻推开,延羲站在门口,目光缓缓移到阿璃身上。
“公子。”蘅芜行礼道。
延羲走到近前,从蘅芜手里取过玉簪,低头把玩着,“你先下去吧。”
蘅芜应了声,出屋关上门。延羲踱到阿璃身后,伸出手,将她垂于脑后的发丝绕于掌心。
“你干什么?”阿璃欲起身,却被延羲用按住肩头。
延羲的语气清冷,带着丝嘲讽,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我第一次为你梳头。”
阿璃想起在暗夷的往事,脸上有些发烫,身子僵硬地坐着,嗫嚅着说:“我一会儿还要换回男装……”
延羲一语不发,一圈圈地为她盘好发髻,再用簪子固定住。
他弯下腰,嘴唇靠到阿璃耳旁,“你若不肯花心思装扮,又如何跟一国公主争男人?”
铜镜中,两人的目光相汇。
阿璃满脸的疑惑,“你什么意思?”
延羲先是一怔,继而似有所悟地垂眸一笑,缓缓站起身。
阿璃也站了起来,追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公主争男人?”
延羲低头看着阿璃,眼光慢慢落到她的胸口。
阿璃红着脸,下意识地捂住前胸,转身避开,“莫名其妙!”
她在书案前站定,清了清喉咙,问:“上次你给我的药丸,还有没有?”
“没有。”
“蒙卞一共只做了三颗?”
“嗯。”
阿璃蹙起眉头,“他怎么也不多做些……”
“他是想多做些,可要取出我的心头血却很费工夫。”延羲垂下眼,似笑非笑,“当然,你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阿璃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延羲走到榻边坐下,“等拿到女娲神石,借助其灵力,或许能解除你身上的蛊。这三个月,我会一直留在越州城,”他抬头看着阿璃,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不到处乱跑,随时可以找到我。”
阿璃的语气透着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延羲的目光落在榻上,“这是颛臾方国的刚玉胸甲?想不到,他竟然给了你。” 他拿起阿璃放在榻上的刚玉甲,夹在甲中的裹胸白布立刻落了出来。
阿璃惊呼一声,扑上前,却晚了延羲一步。
延羲手握着白布,挑眉笑看着阿璃,“你既然不再为扶风侯府做事,又何必再扮作男人?”
阿璃伸手去抢,“跟你没关系!”
延羲举起手,往后躲着,阿璃跪到榻上,奋力伸手去扣延羲的手腕。
延羲的手臂一圈,将阿璃揽到怀中,再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阿璃睁大了眼,待回过神来,慌忙挣扎起身,却被延羲紧紧地禁锢住。
距离如此的近,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阿璃裙子的领口本来就很低,此时更是因为姿势露出了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又羞又恼,怒道:“你放开我!”
延羲恍若未闻,凝视着阿璃。
“风延羲,你还想要女娲石的话就马上放开我!”
延羲缓缓地俯下了头,阿璃吓得猛然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她觉得延羲的嘴唇快要触到自己时,一切又忽然静止了下来。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悄不可闻的叹息。
延羲慢慢松开阿璃,翻身下榻,推门离去。
***
紫清殿外的桂花,正努力绽放着花期里的最后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桂树下,端坐于坐榻之上的正是东越王后风青遥。
她身着一袭金丝薄烟翠绿纱裙,发髻中华丽的五凤金簪缀着紫玉结成的流苏,轻拂香肩。
跪坐于她旁边的,是一个模样俏丽的宫女,穿着淡黄色的丝制罗裙宫装,正将收集在托盘上的桂花一粒粒装入罗盒之中。
一名内侍快步走到近前,跪禀道:“王后,江陵侯到了。”
青遥站起身来,见延羲在侍从的引领下缓缓走来,忍不住唤出了声:“哥哥!”
延羲执使臣之礼,向青遥揖道:“王后。”
青遥上前挽住延羲的手臂,“哥哥不必如此。”
兄妹二人一个长身玉立、俊美独绝,一个身姿婀娜、容色绝丽,站在一处就宛如一幅精致绝伦的工笔画。近旁的宫人们虽然碍于宫规、个个躬身垂首,但也纷纷忍不住斜眼歪头地偷瞄着。
延羲轻轻推开青遥的手,眼中却笑意宠溺,低声说道:“青遥,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后,不能再像从前……”
青遥在茶案旁坐下,蹙眉说:“可即便是一国之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延羲在青遥身边坐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鹅黄衣衫的宫女举着茶杯,奉到延羲面前,“公子,请用茶。”
青遥说:“我正教萋萋泡制桂花茶,哥哥尝尝吧。”
延羲接过萋萋递来的茶,闻了闻香气,“东越国的桂花,果然开得最好。”浅尝了一口,转头看着青遥问:“东越仲奕,对你可好?”
青遥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他是个性子极淡的人,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跟他母后一点都不像……对我,倒是一直十分客气。毕竟,我和他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还是有些……跟陌生人不一样的。”
延羲盯着青遥,“你千万不可对他动心。”
“我知道。”青遥垂下了头,金簪上的紫玉流苏微微颤动着,“再说,他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连靠近些都……我只是,每次见到他时,就总会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他在陈王宫中做质子,性子孤僻的很,而我们……阿妈刚刚离世,宛城的人对我们也很不好……”
“青遥,”延羲放下茶杯,手指轻抚了下青遥的肩头,“哥哥答应过你,那种日子绝不会再有……终有一日,你我不必再受人钳制,随心所欲地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青遥伸手覆上了延羲的手,缓缓抬起头,流转的眼波中有点点盈光。
“对了,父亲和世子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听说,父亲因为陈王对你的赐封而震怒不已。”
“他恐怕在陈王赐封以前,就已经恨我入骨了。”延羲嘲讽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对策。”
青遥又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向陈王求封暗夷?受封之后,又为何急着去了暗夷一趟,在我抵达越州前的一日才追上送亲队伍?”
延羲看着地上的落花,压低了声音说:“你我在暗夷出生,身上又流着一半暗夷的血,将来无论是成是败,都需要暗夷的支持。”
青遥仍有疑惑,“可是我不明白,暗夷如何能……”
延羲打断了她,“眼下你只需要好好当你的王后,不要让裴太后对你有任何疑心,其他的事,哥哥自会处理,你无需操心。扶风侯府最近失去了一名得力的帮手,又忌惮着陈王和裴太后,应该不会对你轻举妄动。萋萋的身手不错,有她近身保护,即使有任何意外,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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