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桥镇的街道被春天的阴云遮断,萋萋春景绵延不断。
然而镇上一片萧条幽寂,唯有轻飔而略带冷意的风,在空旷的街道上,飒飒作响,似是哀泣。
车夫赶着马车,见此情景,惊疑不定,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丝惶恐,便稍稍加快了速度,想赶快到达目的地。
终于,马车在一所落漆斑斑的大门前停下。
“大人,县衙到了。”车夫恭敬地掀开帘子。
尉迟风下了马车,在门前站定片刻,便推门走了进去。
一路走去,尉迟风并未见到半个人影,甚至连仆人都没有,地上满布花瓣,明显已有好几日没有打扫了。他有点疑惑,见到如此荒凉的县衙,心中不免吃惊一下。
当他踏入大厅的时候,忽听有人哈哈大笑,尉迟风惊疑地瞧去,只见一个邋遢儒生从内厅走了出来,意态潇洒,对着他拱手笑道:“肖桥镇知县南阕见过右相。”
尉迟风大觉吃惊,怔愣地看着他,眼前的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活像逃难而来的难民。
这个人……是知县?!
“让右相笑话了,家里的衣服都拿去给百姓了。”南阕尴尬地笑道。
尉迟风强自收摄心神,淡然道:“南大人果真爱民如子。今日我来是……”
“我知道。”南阕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满脸嬉笑,“右相来此,必是为了水患之事。”见尉迟风对着他怔怔无语,他扬声道:“又让右相见笑了,我这个人不喜繁文缛节,磕磕巴巴地一大堆虚伪的恭维,实在太累。”
尉迟风扯着嘴角笑了下,心下有些明白,浅笑:“南大人……”
“你们这些个人,官做大了,讲话也越发斯文,南大人叫得我别扭,叫我南阕就行。”南阕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上前一步,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尉迟风豁然一惊,他会武功!眼眸瞬间锐利,凝神看着他。然而下一刻,他便呆滞地僵立在原地,一时间无法回神。
“那个,右相,你这套衣服倒是蛮值钱的,我给你换套衣服吧。”南阕向内厅大喊道,“来人,给右相准备件衣裳来。”
说罢,南阕对着他又是一声嘿嘿嬉笑:“这件衣服当了应该有五百两银子,正好可以捐给那些百姓。”
当尉迟风回神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单衣,脸色一下子变黑,南阕浑然不觉,一边哼哼叽叽地说着话,一边帮他穿衣。
“右相果然是右相,穿上粗布麻衣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尉迟风低眼,他敢肯定这是他这辈子穿得最邋遢的一次,身上的衣服已然破烂不堪,补丁遍布,那些补丁手工粗糙,完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这哪是粗布麻衣,分明是叫花子的衣服,甚至连京城的叫花子的衣服都比这顺眼。心中一阵苦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
“右相,委屈你了。”南阕不好意思地笑着,“府中的衣服都是我补的,所以……”
尉迟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令夫人不为南大人缝补么?”
南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羞涩之意,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嘿嘿,哪有女子会喜欢我这样的。”
尉迟风不在意地笑了笑,心情却是舒畅了许多,不由得豁达起来,不自觉地连称呼都改了:“官场真不适合你。”
南阕慢慢拢了笑容,浓浓的眉紧蹙,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关于水患,我觉得甚是蹊跷。”
尉迟风凝眉看着他,皇上和他早有怀疑,春分刚至,怎会有水患?而且恰好在临州,虽说肖桥镇只是个小镇,但是在临州,也是属一属二的繁荣之镇。
他沉吟片刻说道:“带我去堤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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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上走来,不时可见一些无人认领的弃尸,已然水肿发胀,面目全非,其惨状不可言。
路上百姓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色凄惶不胜。来到堤坝处,远远望去,千村荒芜,万户流离。尉迟风见此,胸中腾起一股悲凉之气。
他怔立良久,看着一个个远去的百姓,心中不禁动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回过神,和南阕走向堤坝口。
尉迟风蹲下,凝了眉暗了脸,沉默了很长时间。堤坝的断裂处错落有致,完全不似被潮水冲裂的迹象,倒像是被人一掌震塌,其余的断裂处被掌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个人内力之雄厚,武功之高强,端的闻所未闻。他起身走到堤坝的尽头,均是错落有致地被震碎。
“右相是否也看出了这是人为所致?”南阕蹲下,从坝上捡起一块碎石。
尉迟风并不答话,抬眼望了望江中的水,眼睛忽然之间亮如冰雪,他定睛一看,远处江边竟有一处断口,江中的水不断地往口中流去。
“看来,凶手并没有狠毒到极点,倒是留了条后路。”尉迟风嘴角勾起一抹幽深莫测的浅笑,眼里却毫无笑意。
南阕疑惑地随之望去,随之恍然大悟:“难怪这水涨了一夜,第二天江里的水就浅下去了。”他仍是狐疑不解:“可是,这不是矛盾吗?”
尉迟风并未作答,只是低低冷哼了一声,瞳仁的光一闪即灭,刚才还亮如冰雪的黑眸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看来,他们早有预谋。”
闻言,南阕豁然一惊:“右相知道凶手是谁!”
“不知道。”尉迟风语中带笑,笑意却不曾进驻眼底,不带一丝感情,“朝中元老已死了四个,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来这里了。”
南阕的脸难得黑了一回,心中甚是恼怒:“真不是人,那一晚肖桥镇死了多少人啊,简直把人命当儿戏!”
听到他的话,尉迟风只是冷然地笑了笑,下一刻,心中便惆怅起来,风雨欲来,如今,这天下可能又要大乱了。
他豁然转身,愣是吓了南阕一跳。
“今晚,也许他们会来,我就在这儿呆一夜。”尉迟风转向他,“南大人是否和我一起?”
南阕一听,心中一阵发苦,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脸,心中顿生寒意,只好赔笑:“舍命陪君子,舍命陪君子。”
尉迟风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负手离去,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笑道:“麻烦南大人带个帐篷来,哦,对了,还有拿张被子过来,不对,是两张,还有,拿个锅来,顺便拿几双筷子过来吧。”说完,负手潇洒离去,只剩下南阕一人哭丧着脸立在原地,府中仆人都遣散了,剩下的也只是个瘸子,难不成叫个瘸子搬过来,就算他有这心,也是昧着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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