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就好。”
后宫女眷不少,他却对她分外上心。玩惯了各类佳丽,他还是憧憬着眼前这种野路子。
对于中容来说,什么人都是低了他三六九等。那些女人见了他,不是唯唯诺诺,就是俯首帖耳,没点真情实意。
还是安宁好,说不出具体怎么好,大概抢来的就是好。
安宁感念中容这般重视于她,附和说道:“好是好,可是这些事呀,终究还得找个有品位的女人来主持,比方说我。”
中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认识的安宁,那是对诸事都不上心。
他几时见过,她在意什么。
她此时此刻,却是点明了自己要亲自操办这门婚事。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虽摸不清这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还是大喜过望,朗声说道:“行,就依你的。”
宫人闻言,急忙在侧提醒他道:“陛下,新娘子亲自操持婚典,只怕与礼不符啊。”
“哪有那么多礼不礼的,孤说成就成。”中容一句话将其回绝,同时也堵住了许多人的嘴。
自此,宫中人人皆知,这新来的准皇后娘娘,背景强大不说,人还强势得厉害,就连那一贯眼高于顶的巢皇,都得让她三分。其余人等,轻易可惹不起这位佛爷。
瞻部的后宫,安宁尚未入主,便先入住。
自打她操持婚典以来,此前一切的按部就班,眼下都成了消极怠工。
或许玩忽职守,才是这女子的本职工作。
她哪里是此前对什么都不上心,分明是一直对什么都不上心。
中容真是瞎了眼,才会把这关系到两国颜面的、无比重要的婚典,交给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人来操办。
安宁不关心婚典所需的各种流程,各种布置。她只关心她与中容的那两套喜服,质地是否华贵,剪裁是否得体,走线是否考究,穿戴是否繁复。
要说她还关心什么,那大概就是给她上妆的宫女了吧。
她选了七天,换了几十个宫女,几百种装扮,终于勉强找到了一副妆容,足以衬托她的美貌与妖娆。
于是她也不说先卸个妆,只妖里妖道地说了声:“就这么着吧。”
话音未落,人已不知飘向何方,搞得众人不知所措。
要说红颜祸水,大概也不过如此。
有负责任的宫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中容那里打小报告,说安宁这完完全全就是,乱来。如果非要换个说法,那的的确确就是,瞎搞。
中容不以为然,听说安宁如此在意二人的服饰和她自己的装扮,欣喜若狂,挤兑了宫人几句:“让你怎么做,你照着做就是了。皇后爱美,究竟有什么不对?她的脸面,就是孤的脸面,就是瞻部的脸面。”
他凭借雄辩之天赋,将穿衣化妆一事提到了这么高的层面上,旁人也是无话可说。
就这样,有了巢皇的许可,安宁走到哪里,都不会再有任何阻碍,除了传说中关押着要犯的重地,刑天狱。
但是这个地方,她偏偏要来,一定要来,死也要来。
她陪上后半生的幸福,就是为了要来这个鬼地方。
她想见一个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一个十五年前就许她十年之约的人。
那个人是否安好,才是她一直以来,唯一关心的事情。
她手上捧着一个不小的食盒,食盒里似乎装着不轻的东西,因为她的身影看上去,纤细而沉重。
若不是负重,她也不会这般迟缓。
再往前走,她被几具冰冷的铁器拦住。
手执兵器的守卫神情肃穆,各个皆是灵力高深之人。
她知道自己不能硬闯,因为刑天狱有三层,进了面前这道门,里面便再不可使用灵力。
她如果非要竖着进去,恐怕不消片刻,也就只能横着出来。
但是里面的人,她一定要带走。
“怎么,不给进?”她抚摸着面前的兵器,轻佻笑道。
为首的守卫答道:“没有巢皇的命令,谁都不能进。”
“小哥哥,你可知道,我是谁?”
“就算是未来的巢后,这里也不能随便出入。”这人显然认识她,还这般有意阻拦。
“真不给进?”她面上仍是挂着笑,显得那新鲜的妆容尤为精致。
“除非巢皇亲许。”
“要是我能搞定他,还来求你做什么。”
她倒是分外坦诚,拨开兵器,朝为首那人身上靠去。
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和这猝不及防的**,搞得守卫们均是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恍神之际,她忽地抽出腰间短剑,直直抵在为首那人的脖颈动脉处。
她的身形飘忽,那人几乎是避无可避。
她的另一只胳膊上,仍挽着一个食盒,看上去,似乎也不是那么沉重。
剑鸣之声,如龙吟虎啸,响彻数十里不绝。
眼前都是练家子,见了神兵万仞,谁都难免不多看两眼。
不知什么时候,为首那人的双手已被藤条缠住,牢牢缚在身后。
而众人看到的,仅仅是这个女人动了动嘴唇。
这是妖法。
守卫头目,此刻已尽在安宁掌握之中。
有了人质,她也算有了些底气,轻飘飘说道:“你可千万不能动哟,小哥哥。”
“你们别管我,快去禀告巢皇。”为首那人临危不乱道,“我死也不能放她进去。”
“啧啧啧,又打又杀的,折煞我这弱女子了。”她晃了晃胳膊上的食盒,笑着说道,“死一个不怕,死一窝呢?”
此言一出,成功阻止了那些准备去通风报信的脚步。
以现在这种情形来看,她就算进不去,弄死眼前这一窝人,也还是可以的。
“这鬼地方,我就算进去了,也没法把人带出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安宁莞尔一笑,仔细分析道,“何况我今日是你们的贵宾,来日就是你们的皇后。你们怕巢皇怪罪,就不怕得罪我嘛?”
她这话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人活着,谁还不是保命最要紧。他们想要阻止安宁,无非是怕安宁把人救走,一干人等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如果安宁记下这旧仇,来日与他们一一清算,这些人也未必能招架得住。
为首那人明显动摇,犹豫问道:“那依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就进去看看,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她口念灵咒,撤掉藤条,又将万仞递到为首那人面前,诚意满满地问道:“成交不?”
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万仞,叮嘱她道:“快去快回,别连累了我们。”
说罢,他又递给她一块令牌,以做通行之用。
她未曾想到,狱里狱外,隔音效果相当之好,以致于在里面把守的人,全然不知道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看到令牌,层层放行。
她尽量放轻、放缓脚步,好似生怕惊醒了谁。
愈是走近,愈是忐忑。
周遭静寂,她那原本微弱的呼吸之声,一时间竟显得有些突兀。慌乱之色,无处藏匿。
再长的路,终归都有尽头,何况只是一座牢狱。
斗室之内。
一剪烛灯,一块案几,一张床榻,数卷竹简。
简陋之至,晦暗之至。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光阴流转。
没有对酒当歌,没有今夕何夕。
而那个人,身处陋室之中,不妄喜,不惶馁,不奢逸,不惊惧。
他的眼中没有波澜,他看上去那样平静。
他只是转过身去,整理案几上的竹简。
他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就好像是,他早就知晓,此时此地,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又好像是,谁出现在这里,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
她看着他的背影,几乎错觉——十七年来,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挂怀,所有因他而生的悲喜,所有因他而灭的忧乐,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以一个陌生的称谓开场。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公子。”
她的声色婉转,夹杂着一丝丝哽咽,显得别样动听。
他没有答话,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仍是致力于整理他的竹简,他的案几。
尽管那张案几看上去,已经足够整洁,已经纤尘不染。
其实他更应该整理的,是那头混着血迹的白色长发,还有那张因为受伤、而分外斑驳的脸。
但是他没有。
他将竹简统一摞在案几左侧,仿佛又觉不妥,再一卷一卷移至右侧。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他似终于满意,又绕了几步,走到塌边。
他俯下身去,将被褥整齐铺展。
安宁皱眉,暗暗心疼道:这样的琐事,不应有下人伺候吗?
她几时见过,这惯于大排场的人,吃过这等苦头。
他没有分毫抱怨,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认真整理面前的被褥。
直到一丝皱褶都没有了,他终于开口,缓缓说道:“坐吧。”
他虽不甚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大体上也能猜到个七八分。
按照安宁的脾性,她绝对不会逆着意愿嫁给中容。
即使知生皇赶鸭子上架,她也有万千种方式,可以搅黄这门婚事。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脚底抹油,一溜了之,留给两国一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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