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容眉头紧锁,几乎片刻都不愿再作逗留。早知道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他根本就不该走这么一遭。
祝渊却不然。
他听了半半这话,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就像暗夜燃了星火,虽还是免不了周遭的死寂,但多少有了些希冀。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问道:“你真是这么想?”
半半眨着大眼睛,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笃定点头。
他欣喜连带着心痛,几分不自信地问了一句:“那你可愿,嫁我为妻?”
“荒唐!”
“愿意!”
中容与半半不约而同地背道而驰,最后以当爹的妥协而告终。
他自然不会明确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他说的是:“那也得择个良辰吉日。”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三日之后,就是良辰。”
祝渊说出的黄道吉日,那便一定是黄道吉日。
中容不懂占卜问卦,但是他深刻地知晓,祝渊除了作为司幽门的门主,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身份,就是亡国俱芦的下一任大祭祀。
祭祀到处都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但俱芦的国之大祭司,寿数长于须弥仙人,位分高于俱芦三公,灵性强于胜神燧人氏。
大祭司的灵力,从出生起就被隐藏,就算须弥山上的仙神,也无法将其参透。
有传闻说,俱芦的一个大祭司,顶上他国千军万马。俱芦有大祭司护佑,才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方无虞。
尽管如此,俱芦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气数已尽的运命。
九州人间,似乎一直都在讲述一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故事。
俱芦虽然亡了,但俱芦的大祭司还在。
而俱芦大祭司这一职位,此前向来由天眼祝氏世袭,代代单传。
祝家人俱是水灵,从来没有变数。
许是天意如此,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存在——祝氏享尽天机天赋,却始终人丁凋敝。
他们每代仅有一个子嗣,有子无女。
祝氏本来寿命长久,但他们一旦有了子嗣,便会像瞻部人一样,迅速老去,唯余数十年光景。
这样的套路,祝家人原本也是走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但不知怎么的,到了祝渊他爹那一代,祝氏突然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次子祝请来。
祝氏的悲剧,或许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这也许就是常人口中的,天谴。
而对于天谴一说,祝渊他爷爷却是豪迈言道:“纯属无稽之谈。”
先祖的性子,祝渊也是颇得了几分真传。他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空,此刻话锋一转,又说三天之后就要成亲。
三天,未免太短,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
举个简单的例子,此前中容与长思的婚宴庆典,数百个宫人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年,才算平稳度过,没出什么大岔子。
三天的时间,到底好干什么?旁的姑且不论,三天,只怕连当事人身上要穿的礼服,都来不及剪裁。
中容问:“其他日子呢?”
“从我和半半的生辰八字来看,错过这一天,还需再等一年。”
“一年也不是很长。”
中容合计着,正好自己先把安宁娶进门,届时什么都是现成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宫人们准备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事实上,他从一个月前,刚一收到建业亲笔书信时起,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安宁的封后大典。
时间嘛,就定在安宁到后的第五日,大概还剩一个月不到。
要说祝渊猴急,中容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他对自己十分苛刻,对别人却异常宽厚。
他想着,半半这婚事,既然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亲口定下了,那是铁定跑不了的了,早一天晚一天,自然不会有太大区别。
祝渊却不以为然。
他实话实说,对着中容坦白从宽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小婿可活不到那个时候。
半半闻言,与祝渊交握的手不禁一颤。轻微的举动,却让两只手轻松分开,仿佛彼此不曾有过交集。
她又伸手出去,不料抓了个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祝渊已经知趣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中容看着这对小儿女,思索良久,开口说道:“三天也得风风光光地操办,礼节方面,一样都不可马虎大意。”
按照他的性子,最起码应该补上一句:“今后如果负了半半,孤让你好看。”但是此时此刻,他竟不再开口。因为他知道,这喜庆的婚典,从一开始,就注定就是一场辜负。
但是半半开心,他没得选。
无论他多么骄傲自大,目空一切,这时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终有一些事情,他操控不了,左右不了,只能听之任之,成全之。
于是,中容本着棒打鸳鸯的初衷,做了怒牵红线的好事,被一把狗粮撒得猝不及防,失了颜面不说,还丢了宝贝女儿。
在巢皇的一力怂恿之下,最上层的皇族与最底层的商贾成了亲。卑鄙龌龊的政商不分家,由此拉开序幕。
从此,商贾站在政治的大舞台上唱戏,一唱就是万把年。
这场大戏,一旦开启,就再未落幕。
此为后话。
话说自从中容同意二人婚事之后,半半逢人便说,她要成亲了。长思看在眼里,嘴上规劝道:“半半你最好还是矜持一些。”
劝了几次,长思见并没有太大成效,也就作罢。
于是乎,半半自带告示效果,变本加厉,使得这婚事转眼之间,就成了普天同庆的特大喜事。
她走到哪儿,就把婚讯散播到哪儿,唯独见了好闺蜜袁幼葛,她拔腿就跑。
幼葛好心好意进宫道喜,却是再修炼个千八百年也未必追得上半半,只得在背后喊道:“哎呀,你快停下来,我累死了。”
半半闻言,只道是不吉利,“哧溜”一声蹿了回来,意图探查好闺蜜是否真的一命呜呼。
哪知幼葛正好端端地喘着粗气,离仙逝还有八竿子远。
半半做贼心虚,见状又想跑,幼葛抢先开口道:“别跑了,傻丫头。你现在跑得了,成亲那天也能跑得了吗?”
半半一想,可也是这么回事。但自己毕竟挖了闺蜜的墙角,怎么说都不太好意思。
她停下脚步,正对着幼葛,觉得十分尴尬,只得抓耳挠腮,傻乎乎地赔笑。
幼葛推了她一把,嬉笑言道:“行了吧半半,等你成了亲,也就离改口不远了。”
“改口……改什么口?”幼葛的话,彻底将半半搞懵了。
“我想想啊,”幼葛一脸花痴,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般说道,“不如就叫我,叔嫂吧。”
“该不会又是单相思吧,哈哈哈哈。”拆台王半半,也不顾及幼葛有多尴尬,只管一个人抚掌大笑。
两个小姐妹间的暗涛汹涌,随着幼葛的移情别恋,终于也是归于平息。
自此之后,半半更是无所顾忌,只是一心一意地,负责做好相关宣传工作。
三日,转眼就到。
提到成亲之事,三天对于祝渊来说,竟然显得有些多余。
事实上,早在几年之前,早在祝渊认识半半之前,他就把自己的婚礼葬礼,一并准备好了。
先知先知,如果没点先见之明,还好意思叫个什么先知?
洞房之夜,这位先知竟然搂着他的漂亮媳妇,侃侃而谈,从前倒数三百余年,讲起了俱芦的衰亡史。
那时的俱芦,还是九州第一大国。
那时的胜神,才刚刚自立不久。
是夜,举国欢庆,灯火通明。
半半倚在祝渊怀里,听他从一个众所周知的神话故事开始说起。
他说,天地之间,先有上神盘古,再有万物众生。盘古化生六灵,六灵各司其职,与他共同守护苍生。
说到“守护”二字,祝渊如是评价:“说是守护,不过就是高高在上,视我等凡人如草芥,欺压我们,监视我们。”
瞻部人不敬六灵,半半对这守护抑或欺压一说,自然也没太多概念。
祝渊怕她听不懂,进一步解释道:“凡间的洪涝干旱他们不管,生老病死他们不管,他们什么都不管,只盯着我们是不是尊敬他们。但凡我等凡人稍有差池,便会惹怒这些个神灵,引来灭顶之灾。”
半半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虽然不知有什么好笑,但她就喜欢他这嬉笑怒骂的模样。
“半半你别只顾着笑,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木灵女岐,就最不是个玩意儿。”祝渊又说:“女岐这个神灵,空有一身修为,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半半听得懵懵懂懂,觉得这不是她的真实写照么,一时间对号入座,也就没有方才那么开心了。
她听祝渊讲到,女岐游历俱芦时,一不小心听到俱芦人抱怨了几句收成,这家伙就不高兴了。
女岐司世间万物生长,草木枯荣。她一怒,便令俱芦国内寸草不生,颗粒不收。不需数年,俱芦饿殍遍野,迅速衰败。
祝渊不屑道:“半半你看,所谓的天灾,不过就是这些个神灵渎职。她女岐倒是图一时爽快,却不想涂炭了我九州生灵。她这就是在玩屠杀,还是慢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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