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弯腰,拾起一截断木,在蛇头七寸处一点、一拨、一挑,再一刺,蛇阵应声而破。
厅中断桌破椅,瞬间全朝着姜鲁育飞去,姜鲁育被逼后退,手中一松,红鞭已到了安宁手中。
姜鲁育被自己的灵力反震,跌落在地,眼看各式桌椅朝自己飞来,安宁挥手一鞭,将桌椅卷起,甩至一旁。
胜负已分,一目了然。
中容刚才本欲上前阻止,想起玉采的话,看着安宁的还击,突然停了下来。
玉采在众人面前,只隔空一挡,没有给他难堪,分明是留足了面子。然而偏偏只是这隔空一挡,连中容指尖都没碰到,他已被人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那人修为几何,确实不堪设想。
中容看着一地狼藉,心中竟不禁有些落寞。
原来安宁已经强大至此,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子安宁,并不需自己庇护。
安宁两手捧着红色长鞭,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终于将鞭子还给姜鲁育,若有所思道:“奇怪,姑娘身形短小,应是不适合用长鞭才对,尊师没有告诉姑娘?”
姜鲁育坐在地上,抬眼瞪着安宁,满腹委屈,却强装盛气凌人之势,愤然答道:“要你管!”
中容用鞭,所以姜鲁育也用鞭。
这个弯,安宁转不过来。
她若转得过来,绝不会告诉玉采,自己十分在意中容成亲之事。她觉得累得慌,只想回去睡觉。
安宁想着,刚才打斗时,好像在人群中瞥见师父的身影,正好与他结伴回家,自己便不会困死在路上。
出了门,她才发现,哪里有什么玉采,分明只有一个中容,还有一堆围观群众。
应是自己太过疲乏,眼睛也跟着不好使了。
今日的中容,看上去也不如往常一般意气风发,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那总是气宇轩昂的瞻部皇子,怎会看上去失意?看来的确是自己疲困得连累了眼睛。
安宁心知躲不过,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主动打了个招呼:“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中容犹疑半晌,艰难开口:“安宁,我快成亲了。”
“我知道。”
“她叫长思,只叫长思,知生姓是御赐的。”
“我知道。”
“我不想娶她。”
“我知道。”
“安宁,”中容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将安宁搂在怀中,笃定说道,“你等着,待我当上太子,便来娶你,三书六礼,一样不会落下。”
安宁不关心三书六礼,她只关心,自己又被轻薄了,又是猝不及防。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这句话不是安宁说的,她还有点懵,还在思忖自己为何会被轻薄。
说话的,是姜鲁育。
输人不输阵,说的正是这红衣少女。
姜鲁育一看两人当众搂抱,急得眼睛都红了,气冲冲对着二人喊到。
“在下夜观天象,窃得天机,事关鲁育姑娘,可愿姑且一闻?”
只见一人油头粉面,手中羽扇轻摇,不知何时,已窜入大厅,站在姜鲁育身侧,模样轻佻。
“你谁啊?”
“不才长略。”
说话的,正是长略。
他将姜鲁育引至一旁,帮安宁解了围。安宁心中感激,打定主意,回门中睡上一觉之后,便请长略喝上个三天三夜,定要与他不醉不归。
然而走了姜鲁育,还有围观群众;走了围观群众,还有未能挣脱的中容。
“她说的对,光天化日,未免太过不成体统。”安宁苦笑,暗自用力,企图挣脱。
然后中容并未给她机会。
两人灵力相差太过悬殊,他只稍稍加重力道,便将她箍得更紧。
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改往日的神采飞扬,侧目耳语,声音嚅软道:“我这一生,注定比你短暂太多。在你漫长的生命里,只有一小段光景能与我交错。我走了便是走了,再不能与你相逢。我说这么多,只想问你,可否割舍几年,同我在一起?”
瞻部不比牛贺与胜神。瞻部人寿百岁,且中夭者多。这问题,安宁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她终是心中不忍,未再挣脱中容的怀抱。
太累了,身累,心累,不如睡觉。
这是个好主意。
安宁眼一闭,烂泥一样,软绵绵地,瘫倒了。
还好,这时的中容,尚认为自己是个不折不扣君子,光明磊落得很,坦荡纯正得很。再说,就算不是君子,中容以为,对付安宁这种人,也要通过君子行径,一点一滴地感化她。
所以,眼看着梦寐以求、瘫倒在自己怀中的安宁,中容竟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做,拱手将半熟的鸭子送回了司幽门。
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高风亮节感动。
离开司幽门时,中容只觉得天气爽朗,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顿时心情大好,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上有晴空归雁,下有桃花流水。
暖风送春去,高歌共我和。
玄圃之行,如黄粱一梦。
安宁醒来,已是三日之后。这一觉之后,果然又元气满满,容光焕发。
她一边感慨又白白蹉跎了修行的好时日,一边暗暗下定决心,自今日起,定当更加刻苦,心无旁骛,至少在能打败长略前,再不去想身世之事。
安宁之所以更为勤奋,前所未有的勤奋,只因她听闻瞻部虽与牛贺联姻,但与胜神的结盟也没有破灭。
胜神近几年越来越强盛,十年来连灭周边三个小国,俨然有甩掉瞻部,与牛贺对立之势。
所以,胜神与瞻部的联盟,原先是瞻部占主导地位,眼下,胜神却越来越有话语权。应对两国的联盟,牛贺越发吃力。
还好,牛贺军中有一大将,锋芒初露,贱民之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长生之名,如雨后春笋、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及至今日,享誉九州。
安宁感慨,连那高傲不可一世的知生皇,也终于放下身架,打破贵戚专权的旧格局,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看来这煌煌九州,真的是要变天了。
安宁决定,在知生皇郁郁而终之前,一定要亲手,亲手,亲手,取下他的头颅,给师父热酒喝。
话说那《天问十九式》,前七式安宁都修炼得容易,越到后面越艰难,所需的时间长不说,好像还越来越吃力,越来越不得法。
本来想找玉采问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错,却是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见到他一面。
他好像比以前更忙了,不知在忙什么,反正就是见不着面。
即使难得见上一面,他也只是匆匆几句,大概内容无外乎就是——正常的,这很正常,确实如此,潜心修炼,水到渠成,不可冒进。
安宁听得,心中落寞,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你是不是嫌我愚钝,后悔收我为徒了?”
玉采本欲离开,听她这么一问,停下脚步,尽量显出不太敷衍的模样,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师父分明看上去,不如以前在意我。”那语气,分明是嗔怪。
玉采没有回答。
安宁可能连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要让他在意些什么?
还是说,自己过于在意些什么了。
总之,玉采没有接话,便是坐实了她的猜测:自己确实愚钝,确实不是修行的料子,别人都不好意思亲口告诉她了,只能避而不见。
安宁猜着猜着,便从猜测到失落,从失落到习惯。
不管怎么说,大仇未报,还是要继续修炼。
虽然心里,堵得慌。
又过几日,安宁正在园中用功,那个她以为早已将自己弃之如敝履的人,却出现了。
玉采来了,带着两只青黑色大鸟,一个红眼蓝喙,一个黄眼青喙。
安宁瞥见,一看便知,他们一人两鸟不是来找自己的。
于是,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往自己房中行去。
正午吃饭,再正常不过。
至于为何不打招呼,安宁心想,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听了闹心,不如不说。
“安宁。”
她只当没听到,径自往前走。
“安宁。”
她继续走。
“为师近日诸事缠身,怠慢了你,给你赔个不是。”
她仍是继续走。
“往后的日子,只怕更是聚少离多。”玉采竟跟在安宁身后,边走边说,“为师看这两只青鸟,与你关系甚好,不如让它俩陪在你身边吧。”
人和鸟,能一样吗?
安宁虽然仍是心中不满,听到玉采要送她青鸟,还是一对,眼睛都亮了。
她终于还是没有禁住诱惑,转身问道:“送我青鸟?”
“嗯。”
“就不怕我跑去更远的地方,没了它们,你便再也找不到我?”
“怕,”玉采上前,柔声说道,“但本座更怕你,停留于此。”
彼时的安宁,尚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她对他说出同样的话,她才恍然明白,他当初的深意。
反正怕就对了,怕比不怕,听上去顺耳。
安宁突然觉得,心里不那么堵了,一脸乌云,刹那间换作了笑颜。
“你俩有名字吗?”
“没有。”答话的,自然不是鸟,是她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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