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两眼放空,与其说是问长略,不如说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唯独我的灵性会这样?我究竟是谁?”
“此去须弥山,我见到了风灵东君,他的灵性与你相似,你们很有可能同宗同源。”
“六灵无常形,可我有肉体,我是活生生的人,怎会与他们无异?”
这个问题,纵是鬼才也无法作答,他委婉言道:“东君这个灵神不错,架子不大,有问必答,只是对你的身世,他讳莫如深。”
“那我师父呢,他又是何方神圣?我怎么总觉得,他与众神勾结,与盘古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公子琰去过汤谷,由盘古亲自授业,修习的灵法与六灵无异。此人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比寻常人快,除了性格有缺陷,好像全身上下再找不到其他不足。他似乎还能操控神兽,往来三界毫无阻碍,就连陆吾、雍和这些个神中之神都对他礼让三分,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公子琰是燧人氏与涂山氏的子嗣,他的身份是当今胜神的六皇子,这是人尽皆知的。长略当然知道安宁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但他的回答却是:“东君说他也不知道。”
“盘古呢,那个龙首蛇身的老头,就是说话总是怪里怪气的那个,他不会也不知道吧。”尽管只有数面之缘,但只要一说起盘古,安宁总会感到莫名熟悉,外加几分亲昵。所以她的这番形容,难免有主观臆断之嫌。
长略神情闪烁道:“我没有见到他。”
“也对,他应该很忙,不是随时都有空见你。”安宁笑得尴尬,不知为何,要主动替一个陌生的神打圆场。
“安宁,”长略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东君让我转告你一声,你口中的那个怪老头,上神盘古,已经寂灭了。”
“寂——灭?”安宁维持着半开的嘴型,缓缓眨巴了几下眼睛,反复掂量着这两个字,觉得过于难理解。
明明陌生的过客,却像是她心里的巨石,“咚”地一声忽然落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感到脑袋胀痛,其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拼尽全力,也想不起一丝一毫。
她鬼使神差地以为,自己以前一定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而身边也总会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冒出来问她一句:“错了么?”
到了此时此刻,她仍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却想起了那个声音,可不就是出自盘古之口。而那个盘古,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她认错,就先一步寂灭了。寂灭的意思,就是死了,没了,找不到了。
她双手捂头,慢慢蹲在了地上,手臂将整个人笼罩起来,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
长略见状,木然说道:“万物众生,无一能跳出轮回。因果报应,不过早晚而已。东君还让我转告你,若想修行有成,渡人先需渡己。凡事当放下,且放下,追逐不舍,则造幻业。天地间本无大自由,心自由,则行自由。”
但他无论再说什么,安宁都听不到了。
弹指之间,那人业已入定。
虚空中,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黄口小儿,一副少不更事的轻率模样,满目戏谑。
一个苍老又严厉的声音响起,缓缓而道:“吾儿女岐,汝当收敛戾气,修养身心。”
小儿闻言不屑,笑嘻嘻地打着哈哈,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捂着耳朵连声喊道:“唠唠叨叨的,我才懒得听,不听不听,我不听。”
而那声音似小儿脚后的影子,步步紧随道:“懂孤寂,方能懂修行。懂慈悲,方能懂放下。懂爱恨,方能懂众生。如此这般,汝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神。”
小儿扭头做了个鬼脸,旋即化作一只大鸟,展翅飞去。
身后,那苍老的声音叹着气道:“心性不定,终造杀孽。罢了,万般皆为造化。”
小儿听得“杀孽”二字,又变成一阵风旋了回来,稚嫩问道:“父神你且等等,赶紧提点提点我,日后我也好防微杜渐。”
声音回荡在虚空中,却再无回应。
小儿又大喊道:“父神——盘古——老儿——躲哪儿去了?”
眼前的景致瞬息万变,一幕一幕,渐渐明朗——不再是虚空,也没有小儿。
烽火狼烟,不过心念躁动。
千山万川,静寂如常。
瞻部,周饶。
回想起月余前的景象,安宁仍觉得触目惊心。
那日,她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就连长略离开,她都未能察觉。
尽管这样,她还是听信了长略的鬼话,照着他的计划步步为营,终于将自己置于这般窘迫的田地。
事实上,长略走前又对她行了跪拜大礼,歉疚说道:“此非两全之法,不一定能连公主一起救出。公主大恩至此,长某替公子叩谢。”
如果安宁当时听到了这话,她好得也能先有个心理准备。
现如今,她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灵力也没了,被困在瞻部深宫之中,不知如何脱困。
看来这事,须得从长计议。
安宁尚未想清楚,这个“从长计议”该有多长,就看到冷宫里来人了。
她看着中容领着几个御医模样的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排宫女,暗自哂笑道:母后说的话也不全然可信嘛,没想到这地方还是有人光顾的。
御医们虽知这是冷宫,但一来知晓对方来头,二来又是巢皇亲临,各个俯首帖耳,瞧病瞧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不敢有丝毫怠慢。
安宁眼珠子一转,当即配合起来,瘫软在榻不说,嘴里还跟着“哎呦、哎呦”地直哼哼,看上去竟是十二分的楚楚动人。
中容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观望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道:“行了,别装了。”
“人家哪有装嘛。”回应他的,则是飘飘忽忽的娇嗔,带着病弱者特有的气息颤动。
中容一听这话,立马骨子就酥了,哪还有心思与这人置气,于是半推半就道:“差不多得了。”
安宁撇嘴,嫌弃对方不解风情,干脆不胜娇弱地略略倾斜。将倾未倾之际,她看似无意地顺势抓住近旁一御医的手,吓得那御医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将头压得更低,一心避过中容的眼刀子。
中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掌拍开那御医的手,代替他将榻上的女子扶稳。
数十名御医与宫女见状,立刻转身的转身,转头的转头,生怕打扰了二人好事。
中容本就是来找台阶下的,见状十二分欢喜,开口就问:“安宁,想的怎么样了?”
谁知安宁却一脸糊涂地反问道:“什么想的怎么样了?”
中容说的,自然是之前这人偷腥公子琰、扰乱比武场之事。他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直截了当地来一句:孤看你身娇体柔,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便将你带出去。
他得让安宁给个解释,随口胡诌个什么解释都行,目的就是让为君者有个台阶下,显得不那么朝令夕改。
在来冷宫之前,中容本已修炼得好好的,决定不生气,不惹事,放下身价、给足了面子来请人,心想只要这人能稍作妥协,他一定不再为难。
谁知安宁看似柔弱,脾气倒是倔得厉害,一副赤脚不怕穿鞋的、偏要与他对着干的架势。
中容默念好男不与女斗,耐着性子说道:“没想好就先在这儿好好休息着,孤再给你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应是原计划的封后大典,安宁凭此推测,自己不过昏睡了小半天而已。
中容吩咐御医好好治伤,宫女好好伺候,还口出狂言,说此地怎能如此清冷,命人重新布置洒扫,一切按照后宫之主的规格来办。
安宁在一旁看着,许是被中容的诚意打动,悠悠说道:“一刻也不用多给,我看这里就挺好。”
一句话,臊得中容颜面无存,登时气得差点连北都找不到。
任他思想准备做得再充分,此刻也是勃然大怒,只差暴跳如雷道:“那个人走了,你就无所顾虑了是不?”
“他在的时候,我也无所顾虑,不是么?”安宁粲然而笑,面若桃花。
“你——”中容气结,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好措辞道,“你当真以为孤治不了你?”
“你要是看我这么碍眼,把我放走便是。”
“你想都别想。十七年前你毁婚约在先,如今还想故技重施?你为了你的复仇大业,为了你的爱情,两次利用孤,究竟将孤当成什么人了?”
安宁略带歉疚,默然接下关于自己是绿茶婊的指控。
中容见她一句话也不不反驳,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说道:“你不仁在先,孤也算不得不义。孤不给你名分,照样能将你关在这里。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被你救走的那个男人,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他气得就差摔桌子砸椅子了,那女子竟一个字也不再说。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两眼一闭,睡着了。
中容七窍生烟,但碍于情面,也不能把一个看似病重的弱女子从床上拽起来,只好对着众人发泄道:“还收拾什么,都给孤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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