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日之景短若立谈,遇见慕予的这个春天于惜文来说是她所度过的最长最绚烂的春日。然那一日,空中惊起闷雷阵阵,似是在说夏日已至,惜文的春日也阑珊殆尽。
那日的慕予,比以往更安静,好看的眉毛深深锁起,一言不发。
“慕予,你怎么了?”惜文静静的坐在条案旁,良久才开口问。
“叶县城东,逸罗村惨遭屠杀。”
惜文身子一震,好似又忆起安宁村空荡残景。
慕予也沉默良久才开口:“惜文……”
“恩……”
“屠村之人,正是敌国。叶县临国土边境,敌国在此下手不无可能。也怪我太大意,安宁村被屠竟未细想……才使得逸罗村惨遭敌国毒手。”慕予的神色越发凝重,眉间高起一直未落,接连长叹后才才又开口:“敌国布告也贴在叶县门楼,扬言三日后定拿下叶县。”
惜文眼眶湿了,她知道,两国就要开战,慕予也就要走了。“……何时?”
“今日。”
“……竟是这般快。”惜文幽幽一叹,清泪滑过。她最惧怕的那一日,终究还是躲不过。
“京都旨意始终未到,眼下却是再等不得。我岂能看三日后敌国攻入叶县?”
“依你之意,是要离开国土,主动向敌国发兵吗……”惜文每一字出口,心便更痛上一分。“……一定要离我那么远吗?”
慕予眼眸中也些许波动,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惜文,待我战胜归来,定十里红妆迎娶你,我们一起回京都,你在这里安心等我。”
“慕予,我害怕……”战事向来几多凶险,刀剑无眼,若是再见只能生死无话她又待如何?
拥抱她的手臂,又紧了一些,惜文似能感到慕予些许颤身。
“未时我将离去,惜文,再给我唱一遍那歌谣罢。”
惜文点点头,抬手拭去眼角泪痕,在他怀中并未起身,启唇唱道:“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
最后一字落下,慕予微凉的唇贴上她的唇瓣,凉凉的温度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炽热。一吻终了,他在她耳边轻言:“你我已定百年之约,差一年一月一日都不算百年。我定如约归来赴百年之约,若是无福归来,我便在奈何桥旁等你。”
“不许说!”惜文喝道,泪水随之又一次滑落脸颊。“若你不回来,我便视你为失约,你不可不归。”
“……好。我应你。”
那日旖旎风光,楚梦云雨,春风一度,暗约私期。
……
未时。
终有一别。
慕予一改往日白衣,戎装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她愈发渺小了去。
在浩浩汤汤的军队中,飘扬着惜文的林籁泉韵。她唱了一遍又一遍。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呀,奈何桥上等三年……”
慕予走了,带走了惜文所有心绪,只留下一箱好墨。他说等她将所有的墨书写完,他就回来了。
那日后,不夜天阁楼上的小轩窗,再也没有歌声传出,有的只剩缕缕墨香。惜文的墨已经研的很好了,纤细手指日日研磨,早已染上洗不去的墨香,宛若情丝绕指。
很快的,慕予留下的那一箱墨,已被惜文全数研完,他外出征战已一月有余,只是依旧未归。
惜文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更是无有半点慕予的消息,她剩下的,只有等待。慕予征战未归整两月,惜文面施厚重**,眼上黑黛,唇咬艳红,站在不夜天阁楼之下。
县中渐渐传言四起,不夜天红倌惜文见将军长久未归,见异思迁,上街揽客。然只有惜文自己知道,她以红倌妆容示人,终日站在不夜天前,不过是为了而慕予归来,一眼便可见到她。可在那里站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日又一日,慕予依旧未归。起初畏惧京都大将军之人,都因慕予迟迟不归,便只当她已被慕予抛弃。众人皆道,一个将军,又怎会对红倌有真情?慕予不归,惜文终日站在那里的日子愈发久了起来,专门来此要做她房客之人也愈发之多。
惜文如此并不为接客,可王滟却不会为此放弃赚钱的生意。她是不夜天的红倌,慕予是她的良人,却不是她唯一的男人。虽是被强逼,惜文却是从未想过要自裁,她要留着这条命,哪怕苟延残喘,也要等到慕予归来。不管前夜所受几度伤害,翌日惜文都一如既往以红倌妆容示人,站在街头。
如此,惜文变得和不夜天其他的红倌一样,不断地接客,却有一条,任何人不能冒犯——所有人都不可亲吻她的唇。起初有人不信,欲在欢好之时想要与她唇边厮磨。那时总见她的柔唇血迹斑斑,创口错乱……她宁愿咬伤自己,也死命的咬紧唇瓣,绝不松口,不叫任何人触碰。
只因那是……慕予曾吻过的地方,她总要留下一处是只与他的过往罢。
惜文的要求对于红倌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分,王滟起初是生气的,因此没少的折磨她,却又因惜文一直以来为她赚了不少银两,不下狠手。遂惜文留命在便一如既往,王滟无可奈何。惜文比之其他红倌到底是多些清纯,又有可与清倌匹之歌技,她的房客并未因这要求而减少些许,反而有增多之势,王滟也就没有再管。
没有尽头的夜她躺卧在不同男子的怀中,朱唇轻启:“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但你不能吻我。”
……
时光虽如梭,但慕予未归,与惜文来说每日都是煎熬。
后听闻慕予所率军队,早已凯旋回京,惜文心中是高兴的。至少,慕予还安好,并未丧命与战事。可是……比高兴更多的情绪是什么呢……他为何不来寻她,她每一日都苦受煎熬,他为何还不来寻她?
一年又一年,冬夏更迭,雪落无痕,暗绿稀红。惜文已不再是豆蔻年华,再美的红颜也终有老去之时,岁月的年轮逐渐染上她的青丝,印在她的眼角。只是,不夜天前还能每日都看到以红倌妆容示人,站立一整日的惜文。
直到不惑之年的惜文,还有极少数的人来寻她做门客;到了知命之年,除了几个老翁以外无人等她房门;到了花甲之年,终再无人寻她。不夜天不养闲人,更何况是她宛若鬼物的老妪。
一切都变了,从前那个让众人站在不夜天下只为听上她两句民谣的妙人,现下却是人人驱赶。大街小巷,竟是再找不到她的立足之地。
惜文的两条腿因为长久的站立,几乎不能弯曲,像是僵尸一样的她宛如过街老鼠,人人见之喊打。
整个叶县城,竟再无能让惜文立足等待慕予归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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