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的小四一怔,笑意染上唇角,宛若白玉般恰到好处的绝美容颜被笑意染的分外柔和。
林妙之方才所言之人,正是他小四。原来那日,她听见了…她在马车上,听见了他急急道出的名字。林妙之还记得他,且…现下她如此慌张,亦是因他小四。
说不上现下心中之想,只觉喜悦非常。
只听季如墨又道:“妙之,我并不知晓你会认识他,他满口谎言,所言红亭咱们粲阳城之中根本就没有!”
“没有?”林妙之道,“小四所言不虚,我与他确实是在红亭之中相遇。”
小四听到此,不由舒了口气,又只觉之前是自己想得太多,那红亭,又怎会不存在呢?只是眼下,他须得离去了。
一道白影从房顶跃下,了无痕迹。终了终了,小四在府门外回头而道:“妙之,我会到你身边去的。”
转眼小四已出了季家府邸,望着眼前的道路若有所思,而后凭着昨日的记忆,朝城门处摸索。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但好在早日置办的新衣还在身上,且还能穿,小四便在寻路的过程中在一旁无人小巷换上了,白色杭绸直裰换上身,显得分外的衬小四,宛若天外谪仙。
在无人小巷之中换了衣物,小四也没有再回头,反而是从小巷的另一头出去,倒也算是他运气极佳,竟是瞧见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口围满了人,可谓水泄不通。何事如此纷扰?小四朝前走了几步,透过层层人群,只见墙楼之上张贴是一张公告,只道粲阳城林府招收奴仆。
林府?莫不就是林妙之的家?
小四唇角一勾,本还不知如何再与林妙之相见,却不想此时便是看见了这公告。若是他能入林府的话...便也就算是能够见到林妙之了。
这一切巧合的,甚至像是天定,好似有谁在冥冥之中控制着这一切。
小四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看到公告上所书,林府招收奴仆的时辰在日入时分,所收奴仆十人,男女各五。随之小四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不过日中时分,离那日入之时还早,大可先去用些茶,也好稍作休整,再去林府参加奴仆招选。
说也是奇怪了,从小四有意识后到此时,已过去了至少一日一夜,可他竟是半分饥饿的感觉都无有,好似他根本不用进食一般,就算到了此时也只是想用茶。如此想着念着,便到了茗香楼,正是昨日他被季如墨带走之地。
小四走上前去,又是昨日迎他的那店小二甩了甩手中抹布,上前迎着小四,只道:“客观,您用点什么呦!”却在下一息看清了来人后大惊失色,结巴了半晌,只道:“公...公子...您里面请。”
小四不知店小二如此大的变化是为何,只“恩”了一声,道:“劳烦上一壶银针青茶。”倒不是他有意与那季如墨作对,只是在他潜意识中,他是喝着这茶长大的。
这下又是引得茗香楼中众人皆望向小四,却没有昨日那般嘲讽,反倒是窃窃私语道:“瞧瞧,这就是昨日制服了季如墨手下玉成的公子。”
“是啊……昨日还当他说假话,一味笑话他,却不料想他真是认识林家小姐!”
“可不是嘛,听闻今日林家小姐亟不可待的上季府,就是为了这公子啊!”
这些,小四都是知晓的,他随着店小二朝前走着,这些话却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一直到走到了茗香楼深处,小四随着店小二指引的位置坐下等茶,依旧听楼中饮茶之人耳语:
“听说今日林家小姐并未在季府地牢寻得这公子,甚为不悦,闹个不休要季如墨还人呢!”
“何止不悦!那林家小姐定是分外在意这公子,听闻友人道,今日碰巧在季府门前得见林小姐之颜,可谓是梨花带雨啊!”
林妙之哭了?
小四听到此,放在木桌上的手指忽而握紧桌边,指肚随之发白,心中亦是随着听闻林妙之哭泣之事不甚舒服。怪他,这一切皆是怪他,若是当时知会她一声,也不会如眼下之景了罢?
“公子,茶来了呦!”是时,店小二便端着茶上来了。
小四也回神,朝店小二点了点头。随之取下倒扣的茶盏,呈绕圈状倒出茶水。随茶水的倒出,只见茶盏之中漂浮的银针叶片纤细,紧密,茶汤也杏青透亮,闻起来馨香芬芳。小四端起茶盏,垂目轻抿了一口,是时只觉这味道与他潜意识之中所想一般别无二致,乃是醇厚清爽之味。也恰在此时,一道苍老之声又萦绕耳畔:“小四啊,这青茶既有祁门红茶的醇香浓烈,又有碧螺春的清新爽口,乃是茶中极品啊...”
白色的衣袍,银色的胡须,苍老的声音,此人是谁?!与他小四究竟有什么关系?小四费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可一瞬间大脑“嗡”的一声,痛不可抑。
“砰!”茶盏竟是随之滑出手中,磕在木桌之上,没有碎,却是引来不少回头而望的目光。小四却是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双手抱住头部,可却只察觉到“嗡嗡”的轰鸣声...他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公子,怎么了……可是茶水不好?可用小的给您换上一壶?”店小二亦闻声赶来。
“嗡嗡”之声在此时消失殆尽,那银须之人的淡影也已无踪无影,小四在这一息恢复神智,抬头而望慌张的店小二,浅浅勾了勾唇角,只道:“无妨,茶甚好,我方才手滑。”
这下那店小二才心有余悸的退下了。小四亦复饮茶。
这一壶茶水下肚,烈阳退去,已近日入时分。小四取出一块散银,搁置在木桌之上,径直除了茗香楼。
林府在何处,小四是不知的,但眼下看街道之上有与他年龄相仿之人成群结队往同一方向赶去,当是去林府无疑,如此,便跟随在他们身后即可。
果真如小四所想,人群穿过了几道街,不过少顷,林府的牌匾便映入眼帘。
林府很大,其规格比之季府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府邸之中究竟如何小四都不在意,这参加招选的奴仆到底有多少人,他亦不在意。只是眼下传过层层的人形,眼光全被那清秀空灵的女子吸引。
林妙之此时正坐在前厅之中,身旁有婢女相伴,上座还有与她长相相似的一男一女,当是他的父母亲无疑。林妙之的眼下似有浮肿,眼底虽不算红,但分外无神,看这样子,确实是哭过无疑。
心念一动,小四只觉心绪都被扯了过去,便扒开人群向其中走去,欲到林妙之的身侧。只是小四一动,便有人相拦,看那人打扮应是林府中奴才,“哎哎哎,招选还未开始,你乱闯什么!”随之看清了小四的容貌,只觉一愣,他与周遭参选之人甚不相似,身着容貌尚且不论,只说这身周的气质,若说是京城中的公子哥恐怕都未尝有人不信,又怎可能是来参选奴仆之人?
“哟,我说公子,今日招收的可是奴仆,您是来凑什么热闹呢!”那人道,随即摆了个向外请的动作,“您呐,还是别在此处了,这处到处是来参选奴仆的,冲撞了您又到何处说理去?”
小四薄唇一抿,倒也是没解释什么,而是从那人身侧绕了过去,那人见此也只当他是来寻谁,便也没再相拦。
如此,小四便走至前厅之前的台阶处,是时正逢林妙之抬头望来,四目相对。林妙之红唇微张,愣了好些时辰,眼中无神逐渐明朗,最终化成唇边莞尔,“小四!”
林妙之唤完,便急匆匆起身,都快速的走了两步后才又减慢速度,步步走的端正,来到小四身边之时,脸颊已染上桃色。小四只觉随着林妙之走向他,好似春风都吹拂进了心房,这感觉来的突然,却又毫不显唐突,就似是早该发生之事。
“小四,你无事罢?今日我去季如墨那里救你,却见你已然不在那里了,还当是他使坏将你藏去了何地。若是因我给了你一块手帕使你出了事,我定自责非常。”林妙之道,又是打量几番,确定小四无事才真的放下心来。
“恩,我出了地牢,便在城门见林府招选,于是便来了。”
“糊涂!”林老爷闻此上前来,道:“简直荒唐!”他的手指指向林妙之,“闺房之物怎的乱给?”
林妙之似是怕了,向后虚退几步一时也不言语。
随之林夫人亦上前,只道:“今日吃茶,听闻城中人皆传,说甚的此人上前就惹了季如墨,这才被押季府地牢的,可是真的?”
“并非如此,我只是想吃茶罢了,却不料季如墨只道买断了银针青茶,不让我买,如此而已。”小四道,说话间迎着林氏夫妇,不卑不亢。
“银针青茶?”林老爷道,“休要胡说,青茶向来难得,小女甚为喜爱,你一个来参选奴仆之人,岂能用过?”
“父亲!”林妙之不悦的唤了句,她甚不想听见有人道小四的不是。
林老爷望了眼小四,只道:“那你便说说青茶。”
是时众人目光皆望向小四,他心中却是断无紧张之意,只将口边的话道来:“青茶既有祁门红茶的醇香浓烈,又有碧螺春的清新爽口,乃是茶中极品,我亦喜吃。”
小四的话,一看便是懂茶之人所言,林氏夫妇一愣,林妙之也是眸中一亮,欣喜非常。
少顷,林夫人发话了:“府中正巧缺一个煮茶之人,厨娘煮的茶难吃的紧。本夫人次次吃茶都要出门去,实为不便。如此,你便叫本夫人瞧瞧你煮茶的本事,若是可行,你入府也可不去做下人们的劳苦之事。”
林老爷思虑一番,亦是点点头。又招手传唤下人,在其耳边知会着什么。
小四见此亦若有所思,皆言什么样的家便会有什么样的子女,那日红亭一遇便觉林妙之与平常富贵小姐有别,眼下见其父母,亦未觉他们有丝毫看不起他这一介布衣。若此情景在季如墨的府邸之中,怕是他小四早已被驱赶出去了罢。
不过一会子,方才那下人便用一个大托盘端着三小盘干茶叶上来了,随之被一一摆放在小四面前。
“你来辨辨,这些都是什么茶。”林老爷道。
小四看了一眼,并未从这三盘茶叶之中分出什么,便是点点头,上前一步,随之用修长手指捏起第一盘中茶叶,放在鼻子下轻嗅,之后是第二盘,最后是第三盘。林妙之爱吃茶,对此也是还算懂得,也晓得分茶之难,心中替小四担忧,却只见小四眸中锋芒不减,笑意充盈,那是...分外轻松的神情。
不多时小四已嗅完茶叶,望向林老爷,只道:“红茶熟香、绿茶,板栗香、乌龙茶,花香。这三种茶,分别是红茶、绿茶与乌龙。”
林妙之眼眸一亮。
此时恰逢厨房送上一壶茶水,小四鼻尖轻嗅,随后问林老爷,“老爷,不知我可否瞧上一瞧这茶壶之中茶水?”
“……恩。”林老爷点点头。
小四上前掀开茶盖,热浪扑面而来,他移了移面,玄月眉轻蹙。
“水老了,茶叶已下沉,茶水新鲜度也便是不够了。”小四抬头,“想必这便是府中厨娘煮茶不好吃的原因。”
林氏夫妇对视一眼,眼中赞许之意显然,便点头道:“府中有多种茶叶,你且选上一种来煮上一壶试试罢。”
随后小四依旧是取用滚水煮茶,只是将茶叶换成了乌龙茶,而乌龙茶,是最适宜滚水泡制的。之后茶水色泽光鲜明亮,橙黄透亮,比府中厨娘煮出的茶不知好上了多少倍,自然林氏夫妇与林妙之,都用上了许多。
那一日,本是参选奴仆的小四,竟是被选为了粲阳城林府中的茶师,小四欢心与不解皆有之。若说欢心,他可留在林妙之身侧,茶师比其他奴仆来说,是在她身侧的最近距离,而不解之事,乃是这几日之事太过于巧合,巧合的就似是谁人事先写好的话本,一切按部就班,分毫不差。
思虑之间林氏夫妇已然离去,府中参选之事亦如火如荼。转瞬前厅之中只剩小四与林妙之。
但见林妙之宛若藕段的手臂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四,你怎么会这些的?”
小四回神,却是无法回答。如何会这些?他……不知,甚至就连自己是谁,至今都还未忆起。
小四一笑,望着眼前小家碧玉的林妙之,伸出手去,那手中放置的,是他方才煮茶之时从厨房顺手而拿的一块方糖,此时正迎着日光一闪一闪的。
“妙之,你今日饮了不少的茶,吃块糖罢,以免茶醉。”
林妙之一愣,双唇微张的角度刚刚好,她整个人都似含苞待放的荷花,冰清玉洁,只等情丝微风吹绽她,她手如柔荑,似碰非碰的扫过九思的手心,取走了那块方糖,放进了口中,终是红着脸,轻声细语道:“谢谢你,小四。”说着羞不能以,转身而离,却又在小步跑至长廊之上时,回头似躲非躲的倚在长廊上缠绕的藤曼上,低头轻嗅那新开的蔷薇,目光含水。
小四垂目,望着自己的手心,方才林妙之指尖清扫,竟让他觉得,比冰糖块还要甜上几分,直直甜到了心房。直到百年后,他仍记,那一日林妙之明眸皓齿,欲说还羞,转身却把蔷薇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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