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阿芷,你不要说话了,再等等啊,再等等太医就来了,你就会没事了。”
伤口处的血怎样捂也捂不住,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恐惧过,觉得自己全部的性命和力气也要随着白芷体内的鲜血流尽一样。
泪水一颗颗顺着眼角滑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她想活下去,想陪着他,然而似乎没有机会了。
“言容,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可以遇见你。”
即使到了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也依然不后悔当初他们的相遇。她还记得当年他带着那么多士兵围剿百丈山的模样,他策马站在最前面,眉眼那样好看,似乎所有的年华和光景都在初遇的那一瞬间凝固了。
或许打从第一眼她就已经喜欢他了吧,而后面那么漫长的光景只是为了证实一开始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或许她的到来就是要遇见她。
为什么世人都那样向往爱情呢,大抵是因为那一个人可以带走你所有的孤寂和悲伤,可以让你坚定不移地相信和依赖。
所以多么幸运,她遇见了他,得到了那样的感情。若是一开始她对他没有那么重的防备,他们就会多一些在一起的时间,又或许她当初没有追到平阳城破坏他的计划也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原来,世间的事都是有因果的。
“可以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
胸口的呼吸愈发难受起来,似乎下一刻自己的心脏都会停住跳动一样,她不知道还可以同他说几句话,她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同他讲呢。
“好,答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阿芷你活下去,只要你不会离开我。”
哪怕要什么他都可以,他的性命都可以。
“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记得要笑,不要皱眉头,我喜欢的人他长得那么好看,哭起来却丑死了。”
她竭力想让自己笑着跟他告别,泪水却不争气地从眼睛里面淌出来。
“阿芷,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们说过会白头到老,我们会生一双儿女的。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把你卷入这些争斗的。阿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可是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捧着她的手,泪水一颗颗砸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她终是弯起了唇角,她觉得好笑,堂堂大魏丞相大人,大楚的太子殿下也会哭成这个样子,可是就是笑好像也要很大的力气。而她,似乎都没什么力气了。
言容,我多想替你生一双儿女,看看那样攻于算计的你遇到小孩子会是什么样 多想陪着你老去,看看你变老了是不是也会变丑。多想不留下你一个人,因为我知道你也害怕孤独。
但是对不起,我好像不能奉陪到底了。
眼眸垂下,心脏的跳动归于平静,直到最后一丝神识仅存的时候她都攥着他的手,那样紧,好像只要记得这样的感觉就不怕轮回,就可以在下辈子接着找到他。
“阿芷,阿芷?”
手心里的手开始滑落,他猛地攥住,小心翼翼附在她的身前唤她,喊的那样小心温柔,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白芷哪里会回应他,腹部的鲜血还在外外淌,她的血都是温热的,他怎么会相信她就这样死了呢。
“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看太医,你会好的,阿芷,我带你去啊。”
言容一面喃喃地说着一面将白芷抱起来,可他蹲得久了腿都已经麻了,刚刚站起来就感觉不稳一下子向后跌去,他赶紧伸手护好白芷的身体,自己则重重摔了过去。
洛适安走过去搀住言容劝道
“殿下,白芷姑娘她……走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你胡说,滚开,她怎么会走,怎么会离开我,不会的。”
言容疯了一般一把推开洛适安,仍然跌跌撞撞抱着白芷站起来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和白芷说话,哪怕她一个字都不会回应他。可是他觉得只要他一直说着她就听得到,只要他一直说话她就不会离开她。
他为她算计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把她身边的男人都算计走,好不容易才算计到她的心。死亡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把他们分开,他是言容,他怎么会服输,怎么会认命。
他可以赢世间任何人,自然也可以赢天赢命运的。他不会让她离开,就是死亡也不可以。
那一年是大楚的正平年间,史称正平之乱,十皇子景王和大皇子中山王先后谋逆,皇宫之中却到处躺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座宫殿,死伤过两万。最后是太子慕容修平定了叛乱,那场叛乱之后,中山王死了,景王疯了。
那一天在正平之乱没有死的士兵都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太子殿下抱着一个女子的尸体疯癫似的痛哭,跌跌撞撞往宫外跑去。他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的话,连楚帝喊了他许多声都没有回应。最后楚帝派了兵去拦着他,他竟然将那些士兵全部杀了,后来再也没有士兵敢上前去拦他,只能看着他抱着那个女子越走越远,倾盆的大雨落下来,人影最后消失在了大雨中。
正平之乱的三天后楚帝殡天,但是因为害怕楚国夺权内乱和大魏趁机发重兵攻打所以密不发丧,十日后,中山王的长子,年仅十五岁的慕容皓登上了帝位。镇国公洛眀呈辅政,洛适安率兵抵挡魏国的进攻,仅三个月就击退魏国大军,打至魏国平阳城前。魏帝怒极,纠结晋齐两国攻打楚国,谁料楚国策反了晋国,晋国与楚国结盟反攻魏齐联盟,结果魏国和齐国一再战败。楚国趁机偷袭齐国,直逼齐国帝都,齐国自战场赶回救援却为时已晚。魏国趁着楚国攻打齐国的时候重整旗鼓与楚军开战,反败为胜。
那场四国之间的争霸之战持续了近两年,最后以齐国向魏国称臣寻求庇护,魏,晋,楚国三国鼎立而告终。
因为这场剧烈的战事,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大魏蛰伏十几年的楚国皇子。自打正平之乱以后四皇子救似消失了一般,也有些说书人说知道宫廷秘闻,说四皇子在他心爱的女子死了之后疯了一般用寒冰制了冰棺,带着她四处求医,最后未果疯了。
也有人说当今皇上登上皇位之后为了替自己的父亲中山王报仇派人杀了四皇子,最后他的尸体都未入皇陵。
还有人说四皇子是退隐了,打退魏国,策反晋国的法子都是他出的,只是因为他厌倦了朝堂争斗,所以自己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
没有人知道哪一种说法是真的,因为没有人再见过他。
自此之后那个俊美不凡,智谋无双的男子被传成了传奇。
而魏国在齐国臣服三国鼎立之后,也没有再派兵攻打过楚国。只是据大魏的臣子说,魏帝变得越来越多疑,动辄免黜官员,斩杀宫人官吏,朝堂之上一片恐慌,就连最受魏帝信任的丞相大人上官卿也须得小心翼翼的。
皇室宗亲就更加不必多说,当年权侵朝野的宁王殿下如今只有一个王爷的虚名,曾经追随宁王的大司马云复后来也遭贬至偏远之地。
只有魏帝的暗卫才知道,魏帝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传说生死不明的人,一个当初大魏最了不得的丞相。
魏帝说就算天下人都是言容死了他都不信,言容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除非他的尸首摆在他的面前。
言容骗了他半生,他也狠了言容半生,所以言容就是死也该是死在他手里的。
三年后,在楚国的一个临河小镇上,正是春天的时节,千百种花儿都开了,一簇簇的,衬得凡尘美的似仙境一般。在一座木制的小屋前,一月白色长衫的女子俯身打理着面前的花圃,日光散落在花朵儿上面,花瓣儿都似乎闪光了。她瞧见了这些好看的花瓣,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
突地一群七八岁的小孩突然闯过虚掩着的门闯了进来,一个个手里都捧了一束好看的花儿。
女子含笑抬起头轻斥道
“你们这是又偷了谁家的花儿啊?”
一顽皮的男孩子将花递上去笑道
“师娘,这是城北朱院外家的,他家的花儿最好看,夫子就让我们去采了回来给你,师娘你瞧瞧,好不好看。”
女子听罢接过那画儿,一脸的无奈,抬眼看向门口时一男子坐在轮椅上,那男子生的极美,面上带着温溺的笑意,仿佛九天的仙君一般,他自己慢慢推了轮椅向她过来。她捏着手中的花儿走到他跟前,门开着,可以看见外面繁华热闹的街市。
“你啊,怎么这样教孩子,当心他们的爹娘找你算账。”
那男子身手捉了那女子的手放在手心里笑道
“我这样教他们有什么不好,朱院外家那样有钱,这叫劫富济贫,还是娘子教我的不是么?”
那群小孩儿看见他俩说笑都捂着嘴偷笑,然后赶紧跑了出去。女子看着那些小孩儿的背影摇头,却不忍责怪眼前的男子。
她知道他对她多好,当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后来竟然奇迹般活了过来。她是活了,却瞧见言容的腿再也不能走路,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当初他定然付出了她想象不到的代价。
是的,她不会想到言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止是一双退,还是几十年的寿命。白芷当年差不多已经死了,是根本不可能活过来的,是他一个人推着冰棺,跑到最偏远的地方,冒着风雪到雪山之颠,求了再生老人,用巫蛊吊命的法子,将他的十几年性命赠予她让她活下来。
一个普通人一步一步爬上两千多米高的雪山,冻的全身的骨头都是冷得,以至于后来他的双腿再也无法行走。
可是只要她能活下来,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哪怕是他的一双退和几十年的寿命,就算是要他用命换也可以。
“娘子,为夫饿了。”
他仰头看着她,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白芷摇了摇头,走到他身后替他推着轮椅往里走。
“已经煮好饭了,都是夫君你最喜欢的饭菜。”
“还是娘子最疼为夫。”
“以后不准再教坏小孩子了!”
“那是娘子教我的劫富济贫不是吗?”
“言容!”
“是,娘子,为夫再也不敢了。”
……
……
说话声和笑声缓缓散落在庭院里,花朵儿也摇摆起来。
临水的小镇繁华富庶却又民风纯朴,门外小贩络绎不绝,杨柳垂在门口煞是好看,顺着门口的杨柳树看过去之见一男子立在不远处的巷口,他的眼眸如同盛开的罂粟一般迷人好看。他旁侧还立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眉眼之中带了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姿飒爽,别有一副姿态。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见见她?”
顾若不解地看着北宁樾望着门里面消失的两人道,北宁樾面上噙着笑意,摇了摇头
“我只想看看她而已。”
只要知道她还活着,过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
“王爷,值得吗?”
对一个人深情至此却还不让她知道。
北宁樾回过头看着顾若,眼前噙着笑意,安宁欢喜的笑意
“顾若,听过佛陀弟子阿难的故事吗?”
顾若摇了摇头,她是咸少去佛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北宁樾笑了笑,顺着巷口往与木屋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原来,世间真有那样百死不悔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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