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灵犀苑找阮娘娘，可不是只吃东西这么简单，但我看她将宫女打发走的样子，好像也不只是要送我吃的那么简单。我们二人好像各怀鬼胎，又彼此心知肚明，都忍住了不戳破对方的心思。

　　这是我第一次在宫廷中与人浅浅地博弈，值得纪念。

　　“您今日穿的可真漂亮，染染还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锦缎呢！”我还是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个我吃你送的僵局。

　　阮娘娘笑呵呵地接了话道：“要说吃的我还送得起，这锦缎要真让我送，我就算有心相送，也送不起了，”她软软一笑，靠在了软垫上，“这是白霭国今年献的，拢共就三匹，一匹给了正宫，一匹给了西宫——给她倒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白霭的公主，再一匹就是到了我这儿了。”

　　我暗暗点头，心想圣宠果然在这后宫里面是必须的，又暗自庆幸自己不是这苍梧之主的妃子，如果年纪长些，怕是真的要嫁圣上。我现下对于很多事情已经是一头雾水了，如果入宫为妃，怕到时候自己的日子可就好看得很了。

　　“在府中就听说了娘娘在宫中恩宠最盛，现在看来，果然不虚。”父亲在我进宫前，将我和大姐召集起来，说了一些宫里的形势和许多的人名。我在那个当下自然是尽力去记，但由于很多名字和头衔我大约只听过一遍，长久的记忆必是不行，于是我只的写在了我那个卷宗上，偷偷地装在我的一些必备物品的箱子中，带了进来。

　　阮娘娘口中的正宫是纳兰国正宫，我在请安那日有见到，她与圣上在相貌上还真是匹配几了，人看起来还算祥和；而西宫，这个白霭国的公主就显得有些骄纵，由于她生的大公主去了幽津国联姻，故地位大增，颇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让我并不是很喜欢。

　　父亲说西宫只是联姻的结果，以后若有任何把柄被她掌握，也不足为据，因为西宫平日里骄纵的态度，早就失去了圣心，不用惧怕。

　　“小染儿说的哪里话，圣上再身份尊贵，也不过是肉眼凡胎，男人嘛，总是喜欢来的快，抛弃起来可也是来的快呢。”阮娘娘双手支在炕上，抬起两条纤细的小腿左右晃荡，好像个顽皮的小女孩一般。

　　我对于她这个称呼并不排斥，当年在紫竹寺偶然见面的时候，她得知我的名字之后，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可是娘娘不是一般的娘娘啊，所以无论圣上再怎么生气，最后都是会原谅娘娘的！”我学着她的样子，俏皮地说道。

　　阮娘娘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说道：“你刚刚嫁人，哪里就知道这其中的滋味，”说着，她正了正身道，“我问你，你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我不知什么话让她如此上心，便点了点头，露出好奇的眼神。

　　“唉，我大约就只能问问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了。我现在被圣上禁足了，也只有你来看我。”她自顾自地嘟囔了一会儿，便问道，“小染儿，你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看，你现在只是一个侧妃，以后呢，三皇子会娶个正妃，然后呢，可能还有很多其他侧妃，就像你父亲一样，但是不止娶三个，大概……六七个，你会怎么办？”

　　我一下子也直起了身，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想象着我会看见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漂亮女人走进馥鲲园和附属的宫殿，整日环绕在三皇子的周围，忽然心尖上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微微地发着颤。

　　我定了定心神，勉强笑着说道：“目前自然是全听三殿下裁夺，日后等殿下有了正妃，再听正妃的就是了。”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以后”，也许过个三年五载，也许都不用那么长时间，我就不再是他口中的“小东西”，而是他遗忘在某个角落的“某东西”。届时，我大约对我的家族也再没有利用价值，那么，我这个人，大约就会这样了却一生了吧。

　　这样想着，我忽然就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阮娘娘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只盯在那个梅子上道：“所以啊，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整个后宫，若有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嘿，好像还真有一个人是这么想的，她是个例外，”阮娘娘叹了口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男人，要么喜新厌旧，要么对你有求，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说着，她忽然愤愤了起来。我看见她刚刚给我拿梅子的白嫩的手握成了一个团，因为使了劲所以显得微微发红。

　　我连忙宽慰她道：“可是娘娘现在依然深得圣恩，不说别的，就这锦缎，圣上不还是赏赐给了您么？”

　　“哼，他自从有了楚家那两姐妹入宫以来，还不是常常留恋于清芷苑和和风苑，哪里还想得到我这个人老珠黄的地方！小染儿我跟你说，你就应该趁现在没有人跟你抢，牢牢的把三皇子握在手中，等那些个小妖精来的时候，为时就晚了！”

　　——可能当初正宫娘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您还不是来了。我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柔声道：“娘娘您别生气伤了身子，那两苑的身份我略略知道一些，究竟是太书史的妹妹，年纪轻不懂事，哪里比得上娘娘您被圣上宠爱多年，也颇得圣意。”

　　她听我这话，可能也自觉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失了身份，神色有些微微的缓和，叹了口气道：“我的事情本不该说给你的，你刚新婚，三皇子虽不是我亲生，但与我儿甚是要好，虽然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但见他眉宇之间包天涵地，日后也会是个有出息的人的。我听说你出生之时天有异彩，也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怕是还要得你们庇护呢。”

　　说着，她苦涩地笑了笑，似乎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心中恍然，最深不过宫妃心，她说了这么多，最终的落脚点竟在她的亲生儿子，四皇子的前程这里。

　　也是，她不可能跟生母是正宫娘娘的嫡长子说这些，她自然觉得三皇子和她的儿子一样，与其日后被无限打压，不如趁早联合起来，起码等圣上百年之后，能有个互相自保的底线。

　　既然这样，我不如先卖她一个人情，再交换一个条件，便顺理成章了。

　　这样想着，我笑着说道：“染染真羡慕四皇子有您这样为他担心的母亲，既然娘娘也说三殿下与四皇子交好，那么染染日后也常常见见四皇子，以免生疏了。”

　　阮娘娘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扭了扭身子，勾唇一笑道：“小染儿果然极聪慧，”她拿起了一个梅子含在口中，却极清晰地说了句，“说吧，你想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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