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的金罗蹙金华服绣着鸾鸟朝凤的图案,上面嵌着数不清东珠玛瑙,每一针每一线都考究着绣娘的功底。楼幽兰说的果然不错,这件喜服当真是独一无二的华贵。
昨儿下午楼幽然将它亲自送来时,聆歌还记得当时那个场景,三五个丫鬟像是抬着宝贝般,将喜服和首饰万分小心的捧了进来,瞅那架势,真恨不得一进屋先要给它净手上香似的。
楼幽然见了聆歌,先是甜腻腻的唤了声十七嫂,然后便像献宝似的将那些个行头全部呈现在聆歌的眼巴前,一脸放光的替他十七哥吹嘘道:“十七嫂,按理儿说我是不应该在您面前吹嘘我十七哥的,让您听了,没得以为我和他是一路子的。可单说您大婚的这些个行头,十七哥用心之多,弟弟我看了都好生佩服!”
楼幽然从托盘里拿起一支凤钗放在眼前仔细的瞧着:“嫂嫂,弟弟也不瞒您,打你们和亲的圣旨下来后,十七哥便开始着人天南地北的为您寻找奇珍异宝和绣工一流的绣娘,您这喜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是精细的不能再精细,即便就是一粒扣子,那都是十七哥为您寻了上等东珠打磨出来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这套行头,都快赶上当年皇后与我父皇大婚时的了。”
聆歌坐在那里,完全惊呆了的看着这些金灿灿的饰物。她是女子,也爱华服美装,知道这每一件的用心良苦。她愣坐在那里,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眼前总是突然晃过那双狂妄的凤目,思虑了半天,心下竟还是说不出个滋味来。
楼幽然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那支凤凰于飞金钗递给她:“您说我十七哥那样的人物,这些活计多早晚需要他老人家亲自操劳?可他偏偏对您的每一件事物都这样上心。那些个珐琅鸾鸟步摇、翡翠蝶凤耳坠、碧玉点珠桃花镯,每次做好了一件便要拿给他老人家亲自过目,若是不和他的意,便要返工重新做,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年,才有眼前的这些个物件。”
楼幽然踱了一圈,跪蹲在聆歌的眼前,她和他十七哥之间的纠葛他不清楚,可他瞧得出来楼幽兰对她怎样的用心。他活这么大,没见着他十七哥对哪个姑娘费了这般的心思,聆歌又不是块石头,她就看不出十七哥的好?就算她是块石头,被他十七哥这样放在心口供着,也应该被捂热了吧?
“十七嫂,这不单单是一身大婚行头,这是十七哥待您的一片真心啊。他生怕大婚那日对门那位为难您,挖空心思的要帮您挣回颜面,他一个爷们儿家,为了您竟然都牵扯进后宫争斗中去了,他待您这样,您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聆歌定定的看着他,他与楼幽兰有七分的相似,只是少了他凤目中的狂妄和阴鸷。楼幽然认真的回望着她,相似的凤目中有她不懂的情绪。
“十七嫂,我多少知道些你们之间的恩怨,弟弟没资格说什么,我没和喜欢的女子在一起过,不知道这期间的磨难。可弟弟从小就同十七哥一起长大,没见着过他这样子,他兴许以前荒唐了些,但是遇着您以后就完全转了性。
“您不知道您被关进大牢时,十七哥急成了什么样儿,三天里没吃过一口东西,没阖过一次眼睛,那模样折腾的,哪还有半分亲王的样子。骄阳宫里几乎被他砸了个底朝天,那德行就像个狰狞的恶鬼,吓得一帮宫女太监都不敢近前伺候。
“他最后是实在没辙子了,皇贵妃拿您的命做要挟和赵聘婷一起算计他,十七哥被逼急了,为了救您不得不答应了娶西琅国公主。十七哥这人以前做事糊涂,可从来不会做半点自己不喜欢的事,如今为了你,连不喜欢的女人都能往府里娶,别人说他是想齐人之福,我却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楼幽然站起了身,在屋子里踱了一圈,他双手负在身后,颇有一些少年老成的感觉:“其实十七嫂,这话弟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和谁过不一样呢?他对你好,比什么都强。日子过得久了,其实所有的故事结局,大多都是相似的……”
聆歌有些讶然,他年纪轻轻,严格的计较起来,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说的却这样世故,像是历经了沧桑:“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这样说?”聆歌看了他一眼“遇见喜欢的人了?”
楼幽然有片刻怔忪,素净的颊上染着丝丝红晕,半晌他才讷讷的应了声。
“是谁家姑娘?你同皇太后说了吗?要是门第相当,也可以去求她老人家赐婚啊。”
楼幽然怅然的摇了摇头:“没可能了,这辈子……”
聆歌讶然,心里有点心疼他,年纪轻轻的,却也是个情路坎坷的:“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楼幽然转头看着她,定定不语,直看得聆歌心里发毛,半晌楼幽兰才扑哧一笑:“您这么着的劝我,那您呢?十七嫂,别抓着过去不放了,人都得往前走不是?您试着接纳十七哥,您对他这般冷淡他都能拿命护着您,您若是肯给他个笑脸,他还不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您?”
刚才瞅着他挺可怜,可转了头又成了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聆歌没好气儿的瞪了楼幽然一眼:“你这跑来是给他当说客的?”
“您瞅瞅,弟弟就怕您这么想。得了,弟弟不说了,再说就惹皇嫂不高兴了,明儿就是你们大婚了,弟弟在这先祝您和十七哥百年好合。”
聆歌点了点头,唇角牵起苦涩笑意,心里的涟漪一层层的推开,真漾到苦胆里去。与不爱的人在一起,百年好合便不算是祝福,而是一条最残酷的链锁,束去她这一生的自由。
楼幽然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向外走去,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身子便顿住了。他扶着门框的手指泛着青白,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倾城…….如果、如果你嫁的不是十七哥,你还会这么不开心吗?”
聆歌一怔,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封号,她有些茫然,不确定他是否在和自己说话,疑惑的问了句:“什么?”
“没、没什么,皇嫂歇着吧,弟弟先走了。”楼幽然的语气突然有些急促,带着仓皇连头都不回的离去了,徒留聆歌自己坐在那里莫名其妙。
聆歌吐了口气,思绪终于从昨日收了回来,指尖触着流云贡缎的绯红喜袍,她生长在宫掖,自然明白这每一处的珍贵,单这一件袍子便是价值连城,是普通百姓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奢贵。楼幽兰为她做的这些,她不是不懂,她很感动,可也只是感动而已。
“天啊!公主,您怎么还坐在那啊?吉时都快到了,您再不更衣,咱们就耽搁了。”颜珠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六龙三凤冠,因为侧妃不允许盖喜帕,所以楼幽兰才费劲了心思在短短的几日功夫里,将她的凤冠又重新修改打造了一番。
那凤冠异常的精美,金龙、翠凤、珠光宝气交相辉映,富丽堂皇,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工匠可以打造的,即便是在宫里,都很难寻到这样的宝物,不知道楼幽兰用了什么法子,才将这凤冠送到她手上。
“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不过就是一顶轿子抬过王府罢了。”
颜珠觑了眼聆歌的脸色:“公主别总这样自暴自弃,咱们王爷对公主的这份心思,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您看看这些个行头,就是一个丝线都够那些穷苦百姓活一辈子的了。哼!前些天那位还好一顿显摆,这回若是看见咱们公主这套行头,看她还有没有脸子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
聆歌没辙的瞪了颜珠一眼,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阿珠,之前我怎样同你讲的?现在王爷虽然顾念我们,并不代表会庇佑咱们一辈子,这会子咱们逞能,有朝一日,他人一定会加倍的还给咱们。我虽与赵聘婷同为侧妃,但咱们毕竟与她不同,她背后有皇贵妃和西琅国,咱们只有自己,所以日后万不能和她争锋相对,遇事忍让些,日子过得才能长久。”
“公主怎么能说这样丧气的话?”颜珠放下托盘,走到聆歌身侧“王爷那样在意公主,怎么能不会庇佑您一辈子呢?”
聆歌摇了摇头:“很多事我没法子说,我和他……”聆歌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哀叹一声“总之,咱们夹着尾巴做人,不争不抢才是生存之道。”
“公主……”
“好啦,你就别操心了,总之记着我说的话准没错,你不是说吉时就要到了吗?你看我这妆容可还妥帖?”
聆歌不愿提起这些,转了个笑脸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颜珠自然明白聆歌,便也不再多问,跪蹲着身子仔细的看着聆歌的脸蛋。
聆歌被她瞧得坐立不安:“怎么?可还哪里有问题?”
颜珠板着面孔,过了半晌才咧嘴一笑:“有问题!当然有问题!问题就是太美啦!公主,您怎么这么好看呢?甭说是王爷对您俯首帖耳了,阿珠若是个爷们,也照样愿意为您肝脑涂地!”
聆歌面色一红,好笑的点了点颜珠的额头:“旁的和他没学会,油嘴滑舌的能耐倒是学的半点不差。”
颜珠吐了下舌头:“公主,阿珠为您更衣?”
“好。”
绯红的喜服套穿在身上,长及拽地,背后绣有一只展翅欲飞的五彩鸾凤,从衣领一直延伸到衣摆之处。绣娘们工艺了得,将那只凤凰绣的栩栩如生,真像是要从喜服中振翅飞出一般。
颜珠为聆歌戴好六龙三凤冠,垂金串珠的流苏遮挡在面前,反倒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魅惑。
“公主姐姐,喜轿已经到了。”
门外响起颜真的声音,颜珠应了“就好”,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聆歌上下有何不妥,聆歌笑看她:“走吧,左右不过就是坐着轿子直接抬进王府,见不着任何人的。”
颜珠突然红了眼眶,嘴角一撇,忍不住掉下来几滴子泪珠,聆歌吓了一跳,忙替她拭去泪痕:“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阿珠替公主委屈,本来好好的正王妃,现在却这么着的入府,弄得跟见不得人似的。”
“这就不错了,皇贵妃要是真给我弄个侍妾的身份进府,那才叫打我脸子呢。侧妃已经位份很高了,除了不能拜堂外,也没什么不同的。再说,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位不也是侧妃吗?人家都做得,我怎么还做不得了?”
颜珠抹了把眼泪:“是阿珠不好,大喜的日子还掉泪珠子,没得触公主霉头。公主您放心,无论您是什么身份,阿珠和阿真一定都护在您身边。”
聆歌一阵阵心暖,拍了拍颜珠的手:“我们走吧。”
“是。”
房门被打开,虽是冬日,日头却依然明朗,像是要搏个好彩头般,万里无云的清透着。颜真守在门外,听见着聆歌出来的声音,下意识的回身看去。
天空净的像是苍南的海子,蔚蓝的没了尽头,红衣女子俏生生的站在檐下,略施脂粉的脸颊隐匿在垂金流苏之后,带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只消一瞬,便惊艳了万里河山。
颜真愣愣的瞧着,心脏急跳,早就飞出了腔子,杵在那里没了反应。最后还是颜珠从聆歌身后上前,笑骂道:“小兔崽子看傻了不成?你的公主姐姐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世上独一无二的美!”
颜真终于回了神,红着脸急忙低下头侧身一让:“公主姐姐自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
聆歌由颜珠扶着,缓步下了台阶向院外走去,刚刚踏出驿馆的大门,便和同时出来的赵聘婷碰了个正着。
赵聘婷本是喜上眉梢,没有人比她更期待今日了,可以嫁给楼幽兰,是她打小的愿望,如今梦以成真,她怎能不高兴?更何况她还有姨母的支持,如今她穿着这一套正王妃成亲的喜服,便足以证明她今后的地位了。
笑意依旧挂在唇角,赵聘婷猛地瞥见聆歌的喜服和凤冠,瞬间便苍白了脸色,她从见过如此华丽的衣衫和头饰,与之相比,自己的正王妃行头便一下子失了色彩。
扶着赵聘婷的嬷嬷见她突然全身紧绷起来,立刻明白,扬着声音问道:“呦!北曜国公主这套行头也太过逾越了吧?您是以侧妃之位嫁入府,看这形容怎么像是中宫主子的行头呢?”
颜珠脸色一变,她赵聘婷那套行头也非侧妃所配,凭什么跟这指责她们公主,她刚要上前,便被聆歌暗中抓住。
垂金流苏下,聆歌摇了摇头,颜珠见了不敢放肆,只得忍气吞声的咬着下唇将话吞了回去。那嬷嬷见聆歌不敢回话,以为她们害怕了,更加肆无忌惮道:“等老奴回了皇贵妃,得要去讨个说法,这么着的放肆,简直就是不把皇太后和皇贵妃的旨意放在眼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不是给我们公主下不来台子吗!”
“她穿的这件喜服是本王送的,戴的凤冠也是本王命人打造的,就连耳坠子、口脂,都是本王亲自寻的,怎么着?你这个老刁奴是不是连本王的状也要告啊?”
幽冷慵懒的声音自下响起,众人一惊皆是向下看去。楼幽兰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领口与袖口用玄色滚金暗纹绣着山河祥云,腰间配着那块羊脂白玉,正幽静的跟随在主人的身边轻轻摆荡。
他高坐于骏马之上,一头乌发利落的束进墨玉冠内。剑眉飞扬直入鬓端,一双凤目带着狂妄狠戾看着赵聘婷。然后……缓缓的移到一旁绯红华服的女子身上,那双凤目在瞬间敛去了阴鸷与狠戾,带着无限的宠爱与惊艳,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楼幽兰的确很美,聆歌隔着垂金流苏静静的看着他,他坐在骏马上,凛凛的威风,带着天潢贵胄的威严,藐视着世间的一切,殷红的唇畔勾起一个弧度,带着笑意,美的令人心惊。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他会在这南辰国第一美男子的交椅上,永久的坐下去了。
楼幽兰带笑的看着聆歌,他的女人怎么看都是最美的。她穿着鸾凤喜服,美的恍若画中走出来人物,垂金流苏晃动着细碎的光芒,他隐约能看见她的眼睛,第一次这样没有任何仇恨的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看着自己。
事后很多年,楼幽兰每每想起曾经的那一眼,心中都会涌起无尽的绵软。那年他二十岁,娶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觉得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的完满。他告诉自己,有那样一刻,便值得了……即使现在就为她去死,他也再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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