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时暖时寒,方茶院的日子也依旧平淡无波,院里的一株梨树开了花,朵朵洁白,像是冬季的雪盈撒在树的枝头上,春风一起,便飘落满院,看着也算是极美。聆歌掩唇低咳了几声,不管怎么样春天还是到了。
自上次楼幽兰甩袖而去后,这方茶院才真真算是无人问津,偶尔听那些丫头们嚼舌根,说楼幽兰怎样的宠爱赵聘婷,不但夜夜留宿越桃院,还经常带着她去宫里赏花,好在聆歌一直都在闭门养病,对这些也不甚在意。
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喉间有些麻痒,聆歌掩唇又忍不住的低咳了几声,她最近越发的没精神,兴许是到了春困时节,即便歇了一整晚身子依旧会乏的没一点子力气。
“侧妃……现在天还没暖起来,您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外面站的太久。”
颜珠为聆歌披上了披风,握了下她的手,心惊道:“侧妃!您的手怎么这么冰?你又不舒服了吗?快和阿珠回屋子里躺会去吧?”
聆歌摇了摇头,抽出被阿珠握住的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不碍事的,见天儿的躺着,身子都快酥了,今天天气好,我出来站一站。”
“可是您这么的……”
“阿珠,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对了,阿真呢?”
“阿真去他师父那里了。”
“哦,让他打听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样了。”聆歌叹了口气,聆风的下落始终是自己的一块心病,若是在闭眼前都没寻到他,她哪有脸面去见她母妃。
颜珠眸子闪了闪,那晚聆歌高热不退,药石惘然,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她疯了一样的跑去找楼幽兰,得知他歇在越桃院,可还没进院子便被一众的丫鬟小厮拦了拦来下来。说是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打扰,她没办法,折回方茶院时聆歌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她和颜真吓得六神无主,能想的法子都用了,最后不得已就骗了聆歌说是得到聆风的消息,一定要她挺过来。聆歌倒也争气,如今到这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盼头了,唯一活着的动力便是寻找聆风,这会子听说有他的消息,就像有人对着她的命门传了真气进来,没几天人就清醒了。
可人见好了,聆风的事颜珠却不托了底,那日她是为了救聆歌才信口胡说,如今她倒是没能耐周全过去,所以聆歌一旦问起,她便含糊道:“侧妃别急,这消息一来一往颇费时间,阿真已经在打听了,咱们且再等等,您先把身子养好了,要么小王爷回来了,见着您这个形容定会心疼死的。”
“嗯,希望他早些回来,否则我真是死都不能闭眼。”
“侧妃,什么死不死的,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暖了,过几天阿珠和阿真陪您到外面去转转,也好散散心。您不是一直都想去看看阿真的师父吗?到时我和阿真说一声,就当咱们去串门子好不好?”
聆歌唇边难得牵起一抹笑意,像是六月里最暖的春风,在她的唇角边绽开最柔软的弧度:“嗯,好。”那抹盈盈笑意还未传达到眼底,聆歌面上陡然一白,下一刻便在颜珠的惊叫声中失了知觉。
聆歌再次醒来时,榻子边的官帽椅里坐着一名男子,穿了件月白的青竹锦衣,一头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进玉冠中,看模样颇为清秀中正,只是一双眼睛长得极为好看。他淡淡的瞧着自己,见着自己醒了,便起身一礼:“草民见过侧妃。”
“你是?”
“公主姐姐醒了?”阿真突然蹿了出来,见着聆歌醒了喜出望外的介绍道“公主姐姐,这位就是我的师父!您不是一直都想见见我师父吗?刚才您昏过去了,我们都吓坏了,府里那些个庸医没一个肯用心为姐姐治病的,阿真没辙就去把师父找来了。您放心,师父是神医,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师父?”聆歌这会子脑袋有点昏涨,颜真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她却一个字都没听明白,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她家阿真无比崇拜的师父大人?瞅着模样倒是平凡的紧,是那种放在人群中永远都不会被注意到的一类人。聆歌又仔仔细细的盯着人家看了半晌,确定她从未见过此人,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阿真,不可妄言。”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是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低沉如潺潺流水,像是水滴敲击在石器上,带着无限回响的叮咚声“在下姓辛名夷,万不敢称为神医,这世上人都知道,只有回生谷谷主方能配神医二字,在下只是略通医理。”
“辛夷……”聆歌在听见他说回生谷时,眸子暗了暗,只是一瞬便要挣扎着起身。
辛夷见此忙上前将她扶起靠在软枕上:“小女子云聆歌见过辛公子,一直听阿真谈起您,总想着登门拜访的,可不成想我这身子忒不争气,这一病就是这样久,现在劳烦您亲自过府为我看病,聆歌实在是诚惶诚恐。我弟弟在您那里拜师学艺,可还用心?”
“侧妃客气了,阿真天资聪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徒儿。”
阿真在一旁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听了他师父表扬那是比皇帝老子表扬他还令人高兴的事。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非要易容成这样,白白浪费了那样好的样貌,甚至连声音都变了,但师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让他说,他就不说,反正师父救活了公主姐姐,师父就是他的再生爹娘!
想起早上去求他师父的时候,颜真还是觉得有些虚幻不真实,他从没见过师父那样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师父冷冷淡淡一个人,像是瑶台上居住的神仙,举手投足间便是绝世的风华。
可没成想,他哭求着师父去救公主姐姐时,他师父便从天庭直接落入了泥潭,惨白着张脸问自己出了何事。
公主姐姐和楼幽兰的事本不应该对旁人讲,可师父不是外人,他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老人家。师父听后脸色难看的紧,要不是紫极在一旁安慰着,他甚至觉得师父能一怒之下将楼幽兰手刃了,他觉得奇怪,便问了师父曾经是否和公主姐姐相识。
他这话刚说出口,师父就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子消停了,坐在那里望着满院的玉兰花半晌子没说一句话,后来才冷着张脸子回了句‘从来不相识’。
之后师父又向他展示了江湖中相传神乎其神的易容术,那么张俊俏的面孔,在他老人家的巧手下,竟然变成了这么一张平庸无奇的脸。他现在看了还觉得惊奇,可师父要他保证绝对不可泄露此事,他年纪小,实在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的用意,可他听话,师父不让说,他便一个字也不向外透露。
容渊微凉的指尖号在聆歌雪白的腕子上,片刻后便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侧妃的病症其实并无大碍,只是无非两个字‘静养’。若是无节制的忧思过虑只能让侧妃的病更加严重,到时恐怕就是回生谷主亲自驾临也难保侧妃安然无恙了。”
“谢谢辛公子好意,聆歌记下了。”
他瞧着她,险些就要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拥她入怀,想要问问她为什么将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早上听颜真和自己哭诉时的那份子心情,他到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他以为自己是恨着她的,他解脱了,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可是自己怎么就这样的天真,一听说她生病了,就立刻被打回了原形。颜真说她要不行了的时候,他被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跟着一起死去了。
他放不下她,就算是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他也想护在她身边。他希望可以时时刻刻的看顾着她,即便不能相守呢,也别让他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消息,哪怕就这样远远地瞧着她,他就心满意足了。
聆歌的身子本就有过大亏,当时若不是容渊用了往生诀,她又怎么可能活过来?本是已经调理得差不多,刚才一诊脉真要将他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他一直以为她风风光光的嫁进幽王府,有楼幽兰护着她,必定可以一生顺遂。可是她脉象无力,竟是久病不愈,再加上吃过的汤药并不对症,她又偏偏这般的不爱惜自己,一来二去竟成了这般。
“阿真去为侧妃抓药吧。”
“是,师父。”
颜真领了命,又担心的看了眼聆歌:“公主姐姐,您先好好歇着,阿真去为您抓药,有师父在,保证您没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聆歌笑着点了点头,瞧着颜真转身走出了房间。她许久没有像这般的轻松过,真是奇怪,她明明第一次见到辛夷公子,却总是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侧妃身子可有不适?”
聆歌茫然的抬起头,见辛夷望着自己,一双眸子闪着她不懂得情绪,似怜似悲,半晌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拭去自己颊边的泪水,声音如轻羽撩拨着心弦,低声问了句:“怎么哭了?”
聆歌吸了下鼻子,脸上微微羞红:“瞧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辛公子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的就哭了出来,让您瞧见我失态了。”
容渊低了下头,飞快掩去眸子里的情愫,再次抬头时,依然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我陪您去院子里走走?”
楼幽兰当初在建方茶院时着实费尽了心思,这院内虽不大,却像是要浓缩世间一切美景一般,叠山理水、亭台楼阁、构筑精致,每一处都出自名家之手精心雕刻而成。
院内有一泓清水贯穿,波光倒影,将院内的万千景象全部折射在水面上,容渊陪着聆歌站在水边,望着水中的湖光山色也不得不佩服楼幽兰对聆歌花的这些个心思。
“公子名唤辛夷?”
容渊微微回神,轻轻的‘嗯’了声。
“辛夷……”聆歌抬着头,思绪飘了很远“是玉兰花的别称吗?”
容渊一僵,费了半天的气力才能平静的侧过头去看她:“对,是玉兰花的别称。侧妃喜欢玉兰花?”
“以前谈不上喜欢,后来因为一个人喜欢,我也就喜欢了……”
容渊静默不语,一颗心却像是要跳出腔子,他离她这样近,只要一勾手,她便可以跌进自己的怀里。可终归是不成了,他们隔着身份,隔着宇宙洪荒,再也跨不回去了……
“侧妃喜欢那个人?”
聆歌颓然一笑,侧目看了看辛夷,真是奇怪,他明明长相平庸,只能算得上干净清秀而已。况且不说与容渊和楼幽兰相比,就是与颜真相比,都要差上一截。可她瞧着就是觉得顺眼,忍不住想将自己的心事都同他讲,明知说出来便是要砍头的话,她却还是说了出来。
“不瞒辛公子,那个是聆歌心中之人。”
容渊一震,聆歌笑了笑不以为意:“我知道辛公子一定会觉得奇怪,如今我已嫁作人妇,夫君又贵为亲王,按理说这世间女子梦寐的一切我都有了……可能说出来公子不信,聆歌并不贪恋荣华,只愿得一心人……”
“幽亲王对侧妃不好吗?坊间传闻幽亲王视王妃如珍宝。”
“他啊,他待我很好。”聆歌仔细的想了想楼幽兰前后,又加了句“他那样的人,肯为我做这样多,估计此生他也是头一遭吧。如果没有先前的那个人,我恐怕……”
容渊心头一紧,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侧妃何不放弃从前,接纳幽亲王?”
“公子韶华,聆歌不知道您是否遇情。” 她巧笑嫣然,目光放得柔软“若是公子有喜欢的女子,便能知道,要将一个深种在心底之人除去,等同挖心掏肝,聆歌没骨气,实在承受不住……”
容渊的眼眶有些微湿,他懂,他怎么能不懂呢!他的聆歌活得这样不易,先头他误会了她,以为她贪恋权势所以才会同楼幽兰离开,那时他气急脑子混账了,事后冷静下来想想,他的聆歌是这世间最善良的女子,她宁愿为了自己去死,又怎么会因贪恋权势弃他而去?
果不其然,她为保护自己和回生谷才不得已同楼幽兰离开,她现在过得并不快乐,宁愿这样生生的折磨自己,也不接受楼幽兰的示好。容渊心里既甜又苦,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这样苦苦的煎熬着……
那日过后,容渊便会顶着辛夷的名义偶尔过府为聆歌诊病,兴许真的是辛夷公子医术高超,也可能是因为有人陪她说话,解去她的寂寞,聆歌的病渐渐好转,人也精神了许多。半月下来,不但身子恢复了大半,更是与辛夷公子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两人的称谓也从原先的辛公子、侧妃变为了辛夷与聆歌。
日子过得无风无波,连同着岁月好似都停顿了下来,聆歌慢慢习惯了府里的日子,一颗心仿佛沉到了湖底,再也激不起什么波澜。她和楼幽兰终究不是一路人,偶尔听见颜珠在她耳边抱怨,说他怎样怎样的荣宠赵聘婷,甚至要立她为正妃,或者今日他又去了哪家的青楼,带回来的姑娘又怎样的名动天赐城。
这样多的事情,到了方茶院里便像是过耳清风,带不动一丝痕迹,聆歌静静的听着,突然觉得楼幽兰的名字很陌生,竟有一瞬记不起他的模样来。这样好,山山水水都不曾为任何人停留,人生总是这般的无常变化着,只要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涟漪,哪里都是归处……
庆武三十一年四月初,燕坪国来犯,屡次挑起战事,滋扰南辰国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楼武帝大怒欲派兵前往平叛,太子与三皇子请命,皇帝准,命十日后太子领兵二十万前去平叛。
“可恶!”楼幽篱狠狠地将手中茶杯摔碎,父皇就是偏心,这样好打的战事,偏要给太子,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年轻,没有军功在身,他父皇怕他以后即位不足以服众,所以见着此战没什么危险,便派了太子前去。
“王爷请息怒。”朝华立在楼幽篱身侧,见此又为他倒了一杯暖茶。
“哼!父皇就是偏心!他太子有什么能耐?不就是老子娘厉害吗!他一无战功、二无本事,凭什么就是他做太子!”
“王爷稍安勿躁,此战焉知是不是塞翁失马呢。”
楼幽篱听闻微微一怔:“先生可是有什么妙计?”
朝华腼腆一笑:“此次燕坪倾国力前来,在南辰边境聚集了十万大军,听说满朝的将领全部带兵出征,如此一来……”
楼幽篱越听越心急,忙道:“先生快说,如此一来就怎样了?”
“如此一来,后方必然失守,燕坪国都此刻可正是闹空城计呢。不如王爷向皇帝上书请战,与太子殿下兵分两路,明面上是太子领兵平叛,暗地里由咱们直接杀入燕坪皇城,现在那里空虚,此一战便可轻易取胜,这样既能断了燕坪的后路,又能剿灭了燕坪国,何乐而不为呢?”
朝华见楼幽篱双眼放光,笑得更加腼腆道:“如果咱们成事了,不仅面上看您与太子殿下是兄友弟恭,实则满朝文武也能瞧得出来,燕坪覆灭,篱郡王才是真正的功臣啊。”
“好!这个好!先生不愧是我的军师!以后本王成事了,一定封先生为宰相!本王这就去给父皇上书!”
朝华面上依旧笑得含蓄,像是个害羞的书生,躬身一礼看着楼幽篱离去的背影淡笑不语。
喜欢云聆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云聆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