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里的银杏树黄了叶子,遥遥看去金灿灿一的片,微风一扫,洋洋洒洒的飘落满院,像是下了金色的雨,一叶落尽,知全秋……
聆歌微微俯身拾起一片落叶,拿在手里细致的看着树叶上的纹理,她现在越发喜欢做这些小事,一片树叶她可以放在手里把玩半天。
阳光还带着夏末未央的暖气,照在身上,虽然温暖,却总有一种衰败的味道。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幽王府里张灯结彩,到处都贴着绯红的喜字,红色的灯笼挂了一排又一排,无论看到哪里都是簇新的喜庆。亲王娶平妃是大事,且不说两国联姻要做给鬼藏族看,就是天家的威仪也不容小觑,楼幽兰又是楼武帝最得意的儿子,他的用度仅次于太子,他娶平妃,便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
“侧王妃……咱们回去吧,您昨儿一夜没睡,今晚还有喜宴,这会子时候还早,您回去歇一会吧,这么熬着,身体怎么受得了?”
聆歌依旧望着那片树叶目不转睛,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听见颜珠的话,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衰败,看得直叫人心惊:“王爷已经走了?”
颜珠愁眉苦脸的看着聆歌,咬了咬下唇不得已的应了一声。
“已经走了?”聆歌轻轻的呢喃“听说今日天赐城里热闹非凡……十里红妆娶佳人,呵呵。”
她笑的有些落寞,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昨晚她彻夜未眠,看着紧闭的窗格,一直待到天际慢慢泛白。她知道,那人也是一夜无眠,就立于自己的窗下,站了整整一夜。
她临窗描绘着他的眉眼,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他就像是最毒烈的曼陀罗,掺进酒里,只要一滴便足以叫她魂飞魄散了。他们始终只有一窗之隔,却生生断尽了天涯海角。
他是今日天赐城里最风光无限的男子,终于有一个女子可以同他夫妻相称,而自己,不过是他府内众多姬妾中的一个罢了,无论前头再怎样的宠爱自己,恩情断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听说赵聘婷知道楼幽兰要娶木丹公主为平妃时,着实闹了好一阵子,她如今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大的厉害。皇贵妃知道后生怕她有个意外,便急着将她宣进宫里劝解,也不晓得对她怎样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待她回来后,倒真是相安无事了。
聆歌呢?她也没什么念想了,天家的男子终归是要三妻四妾的,就即便不是真心喜欢那又能怎样?为了权力地位,女人不过是他们可以最快获得利益的手段,反正幽王府里地方大,多几个人吃饭又不碍不着他的眼睛。
“咳咳……咳咳咳。”
“侧王妃!”颜珠见聆歌突然咳了起来,吓得急忙去扶她“侧王妃,奴婢求求您了,咱们就回去吧,不因为别的,想想您肚子里的小少爷,您遭了罪不碍事,可小少爷却也要跟您一起吃苦了。”
聆歌好似一下子回了神,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腹部:“你说得对,我怎么这么傻,他有什么错呢?咱们回去吧,正巧我也乏得紧,这就去睡会,只是你帮我瞧着时辰,千万别忘了叫醒我,今儿全府的姬妾都得去参加喜宴,咱们也不能例外。”
“嗯,奴婢知道,您放心吧。”
聆歌被颜珠搀扶着回了房里,和衣躺在榻子上昏昏沉沉的睡去,她其实睡得并安稳,总觉得外面一会有锣鼓喧天的喜乐,一会又是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人群络绎不绝,七嚷八吵得她无法安睡。
她的神智无比清明,好像身临了他们拜堂的地方,楼幽兰穿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服,眉眼间全是笑意,一双凤目像是上古的墨玉,泛着彻骨的柔情正看着新娘子。
聆歌想要逃走,可双脚就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她急得满头大汗,一双秀眉紧紧地蹙着,直到听见有人在耳畔焦急的唤她,她才从一片梦魇当中挣脱而出。
“侧王妃?侧王妃!您醒醒!醒醒!”
聆歌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的看着一脸担忧的颜珠,她微微的喘息着,过了半晌才疲倦的露出一抹笑意:“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喜宴了,侧王妃您还好吗?奴婢看您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还是不舒服吗?要不您就别去了,您现在有着身子,即便不去,王爷也不会说什么的。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怎么行,估计赵侧妃也会去,人家都去了,我不去倒显得自己娇气了。我不妨事的,刚才就是叫梦魇住了,这会子醒了就好了,快服侍我更衣吧。”
“是。”
聆歌换了件荷绿色的锦绣罗裙,想了想还是在床头的那个匣子里取出了那支墨玉梅花簪来,对着镜子比量了半天,才别进发里。
“侧王妃,您就戴这么一支发簪?”颜珠很不满意,今晚那些个姬妾们肯定想着法子的争奇斗艳,她们侧王妃这般的素净岂不是要被比了下去?
“今晚的主角儿又不是咱们,打扮的再花枝招展还能怎么着?何必在这个时候强出风头?”
“侧王妃,咱们今晚好不容易才能正正当当的见一次王爷,不用一些心机怎么行呢?您不为自己打算,难道也不为小少爷打算吗?总是和王爷这么横眉冷对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没得便宜了旁人。”
聆歌倒是看得颇为通透:“一入侯门深似海,就算我今日挡得了一人,他日我可以挡得了所有的女人吗?更何况,花无百日红,入了秋总会有谢去的一天,没人能阻止得了……一切都是宿命罢了。”
“侧王妃您这是何苦……”颜珠哀恻恻的看着聆歌,她们侧王妃这会子自暴自弃,说去要掉脑袋的话,她现在甘愿做一团烂泥,死活不往那墙上糊!
“行了,咱们这就去吧。”
楼幽兰对这次大婚用足了心思,上到喜服花轿,下到吃食杯盏,就连每一处灯笼都意外的考究。他总是能做得了风口浪尖上的人,这样的规格用度,怕是这天赐城里没有哪家的王妃能比得上了。足以可见,楼幽兰对木丹的重视程度远超于府里的任何一位。
才子佳人总是愿被人津津乐道的,更何况是像楼幽兰这般的人物呢。在他们还没大婚前,城内早就盛传楼幽兰是如何痴恋这位鬼藏族公主,不但每日和她出双入对,旁若无人。更是听说他为了讨好木丹公主,甚至一度想要休了府里所有的姬妾。
其实也算不得传闻,聆歌听着身旁人的低声议论,唇角牵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楼幽兰虽然没当真休了她们,可实际上他根本就不再理会府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每日每夜的同木丹腻在一起,其余人完全成了摆设。就即便自己住在他的沉香院里,也是无法得见他,所以这休与不休的,还有什么区别呢?
喜宴就设在幽王府的假苏园中,园中似是被重新装点过,百花争艳、红幔迎舞,每一处都精美绝伦,透着主人的用心良苦。聆歌静静的看着,心中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好像一切同她再无半点干系。
颜珠扶着聆歌步入假苏园时,宾客已经来了不少,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气氛倒是好不热闹。聆歌不愿引人注目,她本应该同赵聘婷同坐上首位置,可她实在懒得同他们周旋,寻了个下首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
“侧王妃…….”颜珠以为她记错了,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咱们的位置在前面呢。您坐这干什么?这都是那些低等诰命的位置。”
聆歌浑然不在意,安然自得的坐了下来:“这里好,远离是非,咱们还能清静点。”
“侧王妃!”颜珠气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她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么个心性的主儿,早晚得被府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祸害死不可。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主子都发话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聆歌入了坐,不经意的抬眼环视了一圈,这会子楼幽兰和木王妃还没到,入座的全都是一些王孙贵族和官员大臣。因为是王爷的喜宴,所以气氛相对也活泛些,不像皇帝在时大家都拘着,更何况楼幽兰为人本就随意,越是热闹他便越是欢喜,所以还不等正主儿们到了,整个假苏园里已是热闹非凡了。
美目微微的一顿,突然望见一袭熟悉的月白身影,辛夷就坐在自己对面不远的地方,修长的手指轻握着杯子,亦凝眸看着自己,他的眉眼温润,看着你的时候,如同六月春风迎面拂来,总是给人一抹心安。
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并不明艳的容颜下隐藏着一身的清华风骨,温润如玉,雍容淡然。你若是走进他,便会被他深深地吸引,他就像是个谜,叫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了解他、靠近他。
辛夷的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见她望过来,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便将视线移开。
他还在,聆歌莫名的舒出一口气,这几日她被关在沉香院里无法出去,关于辛夷的消息她半点也得不到,这会见他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不管怎样,只要他还平安就好。
“十七嫂别来无恙?”
一声轻快的男音自身后响起,聆歌刚要回头去看,楼幽然便一脸笑模样的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十七嫂嫂怎么坐这了?前头给您留着地儿呢。”
“我怕前头吵,所以才寻了个安静地方。”
楼幽然明白聆歌为何会坐这,他其实也赞同,何必非要去前面凑热闹,与其看着他十七哥和新王妃在一块腻歪,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果然还是十七嫂最懂得享受。”
聆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你怎么跑这来了?王爷这会子最需要你们这些亲兄弟在旁边帮衬着,你倒会偷懒,跑到这逍遥了?”
“十七哥身边一堆的下人侍卫,那些狗腿子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能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儿,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我想十七嫂了,所以寻了个空档就来瞧瞧您。您最近可好啊?听说您有身孕了,一直没得空来给您道喜,这会子得先要赔罪了。”
“劳烦十九王爷惦记着我,我一切安好。”
聆歌笑得滴水不漏,盈盈美目泛着柔和的光芒,她与世无争,再也不见半分棱角,楼幽然微微的蹙了眉,只有心被伤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露出这样倦怠的表情,她与十七哥明明彼此相爱着,却非要这样折磨着对方。
“十七嫂,其实十七哥他……”楼幽然顿了顿,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劝解他们。
现在楼幽兰就像走进了歧途,明知在彼此折磨着,也不肯放手。他的一颗心被伤的七零八落,面上看好人一个,可只有楼幽然知道,其实他十七哥早就疯了……
聆歌是楼幽兰的致命伤,他这辈子栽进她手里,似乎就再没翻出来过,现在呢?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一面怕得不敢再爱,一面却又不愿放手,这样的折磨着自己,就快六亲不认了。
“十九,我与他之间的事……”聆歌的脸色不是很好,即便淡淡的施了脂粉,依旧难掩其苍白“说不清了,就让它过去吧,眼下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以后等孩子生出来了,我便有个指望,只是……你可不可以同他说说,让我回方茶院吧,如今他娶了平妃,我却还住在他的院子,说起来倒要坏了规矩。”
“我——”
“王爷、王妃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断了聆歌和楼幽然的谈话,微风里还是那股幽香的味道,聆歌静了静神思,终于缓缓地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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