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镇位于阳明山脚下,虽地处南辰国和北曜国交界处,却鲜少征战,全镇不足百余户人,又是经商往来必经之地,虽及不上南辰国都天赐城的繁华,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天色还未黑,虽距离晚上的请山神祭祀仪式还有一段时间,但阳明镇上的街道上已是汇集了很多百姓,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是异常的卖力,大家都希望可以趁机多赚一些银两,还有一月便要过年,手头宽泛些也好为家人置办两套新衣。
聆歌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一进阳明镇便应接不暇起来,她以前在北曜后宫时,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这样的一天,她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稀罕公主的头衔,她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这样的小镇里,可以随时看见人们毫不顾忌的欢声笑语。
聆歌*,却苦了一旁陪着她的容渊。
容渊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回生谷虽人多,但是井然有序,大家各司其职,很少有这样聚集的时候,再加上他们又都知晓自己喜静,轻易不敢跑出来打扰自己,所以回生谷人多,他却从来也没见着几个。眼下被簇拥在人群里,相互拥挤着让他浑身的不舒坦,一张俊颜冰冷如霜,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冷如冰霜也是美的,镇里的百姓哪见过如此标致的人物,且不说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带着与众不同的雅致,单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便足以让人五内俱惊了。
特别是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少女,那少女一袭紫色冬罗裙,俩颊微红,精致的五官像是头等的玉匠雕刻而出,瓷白的肌肤泛着莹亮的光泽,当真是美若玉脂,浑然天成。
女子不同于男子的冷漠,一双美目笑意盈盈,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丽俏生生的跟在男子身边。这俩人往人堆里一扎,一等一的扎眼、一等一的登对。
容渊觉得自己要被那些百姓投来的目光刺穿了,他也不晓得阳明镇里的民风怎么如此开化,姑娘们不是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现在这么毫不避忌的瞪着他看是什么意思?有几个姑娘甚至挤了过来,和自己搭起话来,容渊没见过这架势,脸色难看的几乎变了形,侧过头刚想同聆歌说打道回谷的事,却看见她满目的兴奋,正不住的东瞧西望,见自己看了过来,就迫不及待的分享她的喜悦,声音明丽,高兴的几乎带着颤音儿:
“天啊,容渊你看见了吗?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来看请山神的?好多卖东西的小商贩啊,他们卖的东西我都没见过。那些姑娘们穿的真漂亮,花红柳绿的!哎?你闻见了吗?好香啊!是吃的吗?那是什么?花灯吗?哇!竟然可以做出这么多花样来!哇!容渊容渊!你快看!那里有人胸口碎大石!”
聆歌东一句西一句,容渊听得脑仁生疼:“你问我这样多的问题,我回答你哪个?哎,小心!”过往的人群拥挤不堪,聆歌一个脚下不稳,身子微微一晃,容渊一惊急忙伸手护住她。
聆歌被他护进怀里,外面的人群嘈杂,他的怀抱却一如既往的幽静清香:“容渊,你知道吗?我打小就盼着这一天。住在这样的小镇上,过着最平淡的日子,可以看见熙攘的人群,他们都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们的幸福也许很简单,所以也极易得到,兴许是今年的耕种收获颇丰,兴许是今日的小玩意多卖了二两银子,兴许是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样真好是不是?
小时候我就想过,以后长大了,就住在这样的小镇子上,我也可以做个小买卖,嗯……卖什么好呢,我可以卖胭脂,或者绫罗绸缎,再不卖包子也成!哈哈,我卖了一天,收获颇丰,回家的路上经过小酒馆,给我郎君买一壶好酒,然后我就一直走,看见不远处有人撑着灯站在那里接我回家……”
聆歌的眼神变得悠远:“很没出息吧?呵呵,可我一直都想过这样的日子……”
容渊紧了紧手臂,他的声音淡淡的,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好……我撑着灯,一直站在街口等着你回家。”
聆歌心中一悸,像是吃了黄连,五脏六腑都苦成了一团。这一辈子怕是不能够了,她喜欢的男子就在身边,心挨得这样近,却不能和他长相厮守。他撑着灯驻守在她的心门处,任何人都不能再进去了……
容渊一手紧紧的将聆歌护在怀里,站在人群中侧头看着她,他觉得自己真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见到她以后自己便没有了其他喜好,聆歌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她喜欢这热闹的街头,他便愿意陪着她从街头走到巷尾,她愿意看这熙攘人群,他也可以考虑陪她搬到阳明镇上来住。只要是她想的,他总可以办得到。
只是……容渊皱着眉打量着四周男子看聆歌炙热的眼神,他们这样看聆歌,他便不是很欢喜了……
“我们去那边的茶馆歇会再走。”
“啊?刚刚到阳明镇怎么就歇着啊?”
容渊不为所动,拉着聆歌就向不远处的‘仙客来’茶馆走去,他不喜欢那些男子们看聆歌的眼神那样肆无忌惮,聆歌是他的,全须全尾都是他的,兴许一会给她买个面巾遮了面才能稳妥些:“一会子天才黑下来,你现在玩的这般来劲,小心到了夜里没了力气,真正的好景就看不到了。”
聆歌虽然老大不情愿,但也觉得容渊说得在理,撇了撇嘴便也乖乖的跟着他进了茶馆。
茶馆今日的生意特好,店家乐得合不拢嘴,见了容渊和聆歌进门,更是双眼放光,常年做生意的,谁还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他们二人的衣饰虽简单,但料子却极为上等,再加上相貌非凡,一见便知是人中龙凤:
“哎呦!到了今日我们仙客来茶馆才真真儿的对得起这名字啊!这不,仙人真的来啦!二位光临真令小店蓬荜生辉呀!瞧二位这不俗的气度,想来真是神仙下凡呐!敢问二位可是打西王母的群玉山来的?”
那老板卖力的讨好,说得天花乱坠,容渊不喜,聆歌却很高兴:
“掌柜这么说倒真让我们不好意思了呢。您这生意这么好,不知还有没有空位?”
“有!有!当然有!两位仙人驾临,小店二楼有一处雅座保证让二位仙人满意,还请楼上请。”
聆歌喜滋滋的点了点头,立马又有小二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又是一顿点头哈腰,才将他们领上二楼。
雅座设于二楼临窗,四周有纱屏遮挡,见是难得的清静,容渊僵着的脸色才稍有缓解。聆歌入了坐便好奇的四处打量,纱屏上会有富贵牡丹的图样,论绣工自然比不上皇宫里的手艺,好在取色艳丽,虽免不了俗气,但也算是喜庆。
茶几上放着一整套的粉彩折枝牡丹纹茶具,容渊应景的点了一壶白牡丹茶,他的指尖晶莹剔透,即便拿着劣质的瓷杯,也照样美不可言。
聆歌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男子,他可真好看啊,一个爷们儿竟美成了这个样子,扎在人堆里永远丢不了,你瞅着谁最打眼,就一定是他。视线缓缓上移,停在了他的头发上,一双美目泛着六月的春风,轻轻一漾便四散开来。
两个时辰前,聆歌刚换好一身紫荷锦绣冬罗裙便听见有人在门外轻唤:“聆歌,你好了吗?”
容渊的声音带着少有的轻快,聆歌一喜跑去将门打开,却见他外了一件玄色斗篷立在门外,巨大的风帽掩去他的大部分脸颊,只露出了弧度优美的下巴。
聆歌眼睛一瞪:“咱这是去游玩,还是去打劫?容大公子这么打扮,也不嫌扎眼?”边说边将容渊请进屋子。
容渊委屈,伸手将风帽摘下,一头银发如九天星河倾泻而落:“世人大多没见过我本人,却都知道回生谷谷主有一头银发。”
聆歌望着他那一头银发为难起来,他说得不错,他这一头银发美则美矣,只是目标太过明显。若是被阳明镇百姓知道堂堂回升谷谷主驾临,指不定要引起怎样的轰动,到时甭说去凑热闹,他们直接变成热闹,让别人来凑了……
聆歌眼睛一转,忙扯着脖子向外喊道:“紫衣!快来!帮我去准备几样东西。”
屋外的人闻声急忙跑了进来:“姑娘有何吩咐?”
“帮我去找几样药材,要何首乌、白芨、青黛、甘松,然后碾碎成浆拿来。”
容渊眼睛一亮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怎的也懂这些药理?”
聆歌颇有些自豪:“倒不是我懂,只是以前在北曜时,我……我那些年岁大的姨娘生了白发,就是用这几味药材碾碎成浆,涂抹在头发上,就可以掩去白发。”
容渊点了点头:“为何这么做?
“兴许是因为我爹只爱年轻女子吧。”
容渊微懔,急忙去看聆歌的眼睛,生怕惹她不高兴,好在她并未在意,正忙着找出铜镜摆在自己面前。不出片刻紫衣将药浆送来,聆歌往瓷碗里瞧了瞧:“对,就是这样,等我和你家公子给你买胭脂回来。”
紫衣笑眯眯的将药碗递给聆歌:“那紫衣就先谢过公子和姑娘了。”
聆歌端着个药碗,又细细的打量了容渊一番:“公子您可做好准备了?我这一碗下去您可就银发变青丝了。”
容渊坐在镜前嘴角轻抿:“你要是再磨蹭耽误了时辰,到时赶不及请山神你可别和我哭闹。”
聆歌做了个鬼脸,拿着木梳沾了一些药浆便开始涂抹在他的银发上。容渊从铜镜中静静地看着她,她那样的小心,眉眼全神贯注,生怕弄痛了自己,一只手轻轻地托着自己的头发,将它一点点的染黑。
腔子里顿时被涨的满满的,他们这样子就像是寻常夫妻清晨起来后娘子为郎君梳发。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容渊的思绪飘到很远,这一生若是能与她情意绵长,就这样过一辈子,那真是再完满不过了。眼下他们终于消停了,孙长及走了,柳念卿也够不成威胁,应该没人能阻着他们了。
容渊不自觉地挑起嘴角,更令他欢喜的是她似乎也有些喜欢他,可能不如自己这般用情至深,不过不打紧,日子这样长,他表现良好些,总会让她多喜欢自己一分。
聆歌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发丝,没有注意到铜镜中容渊难得一见的柔情眼神,她心中止不住的感叹,容渊的头发这样好,像极了上等的绸缎,柔亮顺滑,不知平时是怎样的保养,这个人就是这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致,没一处不完美。
“在想什么?”见聆歌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容渊放下手中的茶杯,他以前不喜欢别人评价他的容貌,如今倒是庆幸自己长了张她喜欢的脸了,活了这二十年,到头来竟不惜用美男计来博得她的喜爱,他觉得有点有损尊严,但是只要是牵扯到她的,脸面什么的可以暂且放到一边不论。
聆歌满意的看着容渊,也许应为发色的改变,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清冷,多了些烟火味,坐在这里当真越来越像是邻家贵公子:“在想我家容渊真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
容渊脸颊染上一次红晕,不自然的低咳了一声:“没个正经。”但是那句‘我家容渊’却让他的小心脏猛烈的抖了抖,他唇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实在不善言辞,永远不能告诉她自己爱她成了什么样。爱的三魂都移了位置,爱的想把自己的心刨出来给她看,爱的……连命都可以不顾了。
聆歌实在喜欢他这副害羞的模样,本想继续逗逗他,余光却从窗子瞥见外面有三四个男子立于人群,中间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衣,长身玉立,黑发未束如紫檀瀑布般泄于身后。
人群熙攘而过,玄衣男子在几名蓝衣男子的保护下,就那样随意的站着,聆歌没见着他的模样,越加的好奇起来,她生自皇宫,什么风华绝代的人物没见过,这个人她敢打包票一定不是普通人。这阳明镇的请山神果然热闹,不知究竟汇聚了几路神仙。
兴许是听到聆歌心声,玄衣男子恰巧回头向上望来,那是聆歌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眼睛。
凤目幽远,如万古深潭,像是淬了剧毒的曼陀罗在午夜悄然绽放,男子微微仰头,下巴挑起优雅的弧度,看见聆歌也是微微一怔,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勾起唇角,遥遥一笑。聆歌瞬间窒住,就像是被人封住了浑身的穴道无法移开视线。这个男子俊美的如同鬼魅,唇畔殷红,带着*和慵懒的笑意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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