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莹润,铺散在地上亮的像面镜子,打在脸上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微有些凉意而已。聆歌惶然的看着大家让出一条路来,他的影子就折射在地上的积水里,映出他俊朗的样貌来,只可惜,雨滴一落便打散了。
楼幽兰站在雨中,他走得急也没撑伞,身上的一袭紫红朝服早已被雨水打湿,上面绣着的五爪金龙狰狞着像是要跳脱出来。他微微喘着粗气,一双凤目阴鸷的瞪着一院子姬妾。
他与她就隔着几步远,彼此都狼狈着,她那模样像是受了惊吓,抱着怀里的颜珠连嘴唇都在颤抖。楼幽兰在东四所时只简单的听了白桑回报,中间的曲折经过他都没问,他也来不及问,脑海里就晃过一个念头,她又遭了难,他得去救她。
回府的路上,他一个劲的担心着,却又一个劲的甜蜜着,他总算是可以与她有些兜搭了,有了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便理所应当的可以见着她,这么一想倒是还挺感谢赵聘婷。
“你们都在这做什么?”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聘婷妹妹今儿去云侧妃那里喝茶聊天,才不过一个多时辰,还没等出方茶院的门,就昏倒了。”
“是呀,这会子把大夫找来了,说是中了毒,不知道有没有性命之忧呢!”
“王爷您可得为聘婷妹妹做主啊!”
楼幽兰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府里的姬妾一年到头都盼不来他过院子几回,这会大家好不容易见到正主儿,一时间全都来了劲头,七嘴八舌的恨不得立刻要将聆歌处死。
他只管听着蹙眉不语,脸上绷的很是周正,让人瞧不出他的意思,可心里却恨不得将这些个长舌妇全部掐死,他的聆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时候招惹她们了,看见她有难,救她的人没有,落井下石的人倒是排着队的来凑热闹。
楼幽兰抬眸瞧了聆歌一眼,她可怜巴巴的立在雨里,眼里有丝茫然,似是也没想到这些她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为何各个都要她死?他忍不住冷笑,看见了吧,这个世上即便你不招惹别人,想你死的人还是这样多,只有自己是真心待她,错与不错的都要护着她。
“赵侧妃呢?”
楼幽兰微微侧头,白桑忙上前道:“正在里面,大夫已经来了,这会正瞧着呢。”
“嗯。”楼幽兰应了一声,没再搭理巴巴看着他的一众夫人姬妾们,转身向屋内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回身看着聆歌道“你还站在那干什么?下着雨呢,怎么不撑把伞来?阿珠,问你呢?瞧你那德行!你主子还没慌呢!”
聆歌一怔,瞧着楼幽兰在那叹了口气,回身又走向自己,一把将颜珠拽了出去丢给白桑:“先把她送回方茶院!瞧她这凑性!还只指望她能护着她家主子呢!”
白桑应了声,急忙上前搀住颜珠,瞧着她两腿直打颤,忍不住笑道:“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自有咱们王爷给你做主。你这倒是精神点啊,别给你们家主子丢人。”
聆歌疑惑的看着楼幽兰,不知他是气愤还是别扭,凤目总是低垂着,很少落在自己身上。他将颜珠甩了出去后,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微微蹙眉的抱怨了句:“怎么这么冰。”说完不待聆歌反应便拉着她走进了堂内,徒留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一堆美人们。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香荷见楼幽兰来了,立刻跪倒在他面前开始哭诉:“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一定要为我家侧妃做主啊!”
楼幽兰没说话,隔着不远的距离向床上望了一眼,赵聘婷已经醒了,一张小脸惨白的失了颜色,瞧见楼幽兰,立刻红着眼睛朝他伸手。
“你在这里等我。”楼幽兰暗中握了握聆歌的手,有一些温暖传递过来,在聆歌还来不及体会的时候,那温暖便瞬间消失了。
楼幽兰走到了榻子边,握住赵聘婷伸来的手,护在掌心里,瞧着她的样子,倒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大夫们见王爷来了,慌忙的让开了位置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都免了吧,侧妃怎么样了?”楼幽兰摆了摆手,坐在榻子边的帽椅里。
“回王爷,侧王妃乃是误食了半夏之毒,好在中毒不深,母子均无大恙。”
“什么!”楼幽兰和赵聘婷均是一惊,齐齐的瞪着大夫。
那大夫有些莫名其妙:“回王爷,侧王妃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草民已经为侧王妃解过毒了,现在只要休养两日便可痊愈。”
“你说我有了身孕?”赵聘婷心中狂喜,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莫非侧王妃还不知晓自己有孕在身?回侧王妃,您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现在看来母子均安。”
“我有身孕了?”赵聘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拉住楼幽兰的手止不住的兴奋道“王爷,您听见了吗?臣妾有孩子了,有咱们的孩子了,王爷您要做父王了!”
一屋子人一听,立刻全部跪拜在地,齐声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喜得贵子!”
赵聘婷高兴地热泪盈眶,她有身孕的事,事先当真不知道,否则她也不会冒这样的险,如今看来,真的是天要亡她云聆歌,怨不得自己!
楼幽兰还是有些木然,一屋子的下人全部跪拜在地上恭喜他,他应该叫免礼的,然后再大赏越桃院的一众人。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凉,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心里没有一点喜悦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媳妇抓了个正着。他抬起头,视线终于惶惶然的落在了聆歌身上。
她还站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见他看着自己,便也盈盈一拜,语气淡然道:“臣妾恭喜王爷。”
“姐姐……”赵聘婷眼里含了泪“咱们姐妹无冤无仇您为何要这么害我呀?”
聆歌依旧跪在地上,闻言只是静静的抬起头,目光不卑不亢的回视着楼幽兰:“臣妾冤枉。”
“姐姐!事到如今,您怎还能喊冤?难不成是妹妹诬陷姐姐了?那半夏是在您的厨房里找到的,我进了方茶院后就喝了您的茶,还没踏出院子就发了毒,如今这人证物证都在了,姐姐为何还要抵赖?”
赵聘婷说着便痛哭起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住楼幽兰,声泪俱下道:“王爷,聘婷都要吓死了,我本是担心姐姐身子,好心去探望姐姐的,哪知、哪知姐姐竟这样狠的心,这是咱们孩子福大,才没什么大碍,若是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就没法子活了!王爷可要给臣妾做主,否则咱们的孩子还不等出生,就被旁人害死了。”
“你去方茶院做什么?本王不是说过谁都不允许去吗?”
赵聘婷一噎:“臣妾、臣妾也是担心姐姐嘛,臣妾同姐姐亲如姐妹,又是一同入府,关系自然要比旁人近些,前一段日子姐姐大病,臣妾一直担心姐姐,就想着去看望姐姐,哪知、哪知……”
“这事也倒巧,你第一天去瞧她那便中毒了?云侧妃的脑子也忒不够转的了,这么着的不是明摆着她下毒吗?这样的事,哪个傻子会做?”
“那、那也可能姐姐不知情,是她那个丫鬟!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觉得我抢走了王爷,让姐姐失宠,所以才下毒要害臣妾的!我不管王爷,臣妾都有了您的孩子了,不管怎么着您得给我一个说法!就算对咱们未来的孩子,您也得给我一个交代!要不这事传到姨母那里,怕是会闹得更凶。”
楼幽兰凤目一寒,他最恨有人这样威胁他,隐忍了半天,终是将怒火压了回去,他毕竟与赵聘婷有过青梅往事,不管此次事件究竟是谁下毒,她总是受了委屈,眼下又有了身孕,若是不安抚她,闹到皇贵妃那里,最后吃苦的还是聆歌。
楼幽兰牵起唇角,复又握住赵聘婷的手:“你受的委屈本王晓得,若不是你怀了身孕,要给咱们的孩子积德,本王一定杀了那个奴才!要不这么着,就罚……就罚云侧妃禁足一个月,不准她出方茶院可好?”
“这——”赵聘婷脸色一僵,这罚就等于没罚一个样,本来她云聆歌就是天天躲在院子里不出来,现在王爷偏拿着给未出生的孩子积德为借口,明里是责罚云聆歌,可暗里却是将她保护了起来。
赵聘婷明白了,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舍不得罚她,就连那个狗奴才都沾了云聆歌的光。赵聘婷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她是聪明人,这会子不依不饶半点好处也没有,反正她有了孩子,到时孩子出生了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升为正王妃,她不急于这一时。
“王爷,是聘婷一时慌了神,您别怨姐姐了,现在想来,姐姐也许不知情呢。我们都是府里的姐妹,您这样罚她,要姐姐日后怎么和聘婷相处。聘婷向王爷求个情,求王爷原谅姐姐吧。”
云聆歌心中止不住的冷笑,这赵聘婷好本事,里外里你还要做好人了?先是诬陷了自己,这会又装起好人来了?聆歌这样想,楼幽兰自然也这样想,大家都是顺水推舟的做戏,他也不愿意揭穿她。
“聘婷贤良,是本王的好福气。前些日子你同本王提起的苍南云锦贡缎,刚巧宫里得了几匹,听说稀罕的紧,本王为你讨来做几套衣服可好?”
“真的?”赵聘婷一听,美目立刻亮了起来“我就知道王爷最心疼聘婷。”
楼幽兰唇边的笑意不减,拍了拍赵聘婷的手:“你先歇着,毒虽解了但还需静养,本王先去换件衣服,晚些再来瞧你。”
“王爷快回去换件衣服吧,这湿衣裳穿久了,没得再做病。”
楼幽兰应了声,又体贴的为赵聘婷掖了掖被子才转身向外走去,经过聆歌身旁时,冷着调子道:“你还杵在这干什么?滚回你的方茶院去!”
聆歌宠辱不惊,福了身子叩首道:“臣妾遵命。”说完起身离去,连瞧都没瞧楼幽兰一眼。
颜珠这会子应该是已经被白桑送了回去,身子冷得难受,雨虽然还没停,但却是小了很多。聆歌抹了把颊边的雨水,脚下微微加快了步子,不管怎么说,面子虽然是丢了,但至少有惊无险,这事儿也算是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现在全府里上下,八成都将她恨得咬牙切齿,以后的日子她得小心再小心,一步走错了,那可真就是连命也兜搭进去了。
“云聆歌!”
身后有人在叫她,聆歌并没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未放缓,径自向方茶院走去,那人不依不饶的又喊了她一声,见她依旧没反应,终于足尖一点,一个晃身便追至她的身后。
手腕猛地被人拉住,一个用力,聆歌身子不受控制的便向后转去:“本王叫你没听见吗!”
聆歌甩开楼幽兰的手,神色淡淡的像是头顶的阴雨天,看不出个颜色来:“臣妾急着滚回去闭门思过呢。”
楼幽兰一怔,旋即抿唇笑了起来:“德性!说你两句还撂起脸子来了?”
“臣妾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不敢的?”楼幽兰心情似乎不错,负着手慢慢向前走去,聆歌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真生气了?”楼幽兰侧头瞧了她一眼,聆歌这会子老实的跟在自己身边,嘴角微微的撇着,像个幽怨的小媳妇,看的楼幽兰心头一颤,语气也跟着柔软了不少“你也别气了,我刚刚那样说你,还不是说给别人看的。我和你赔不是成不成?你说你,刚才讷讷的没个动静,左右就那一句‘臣妾冤枉’,这会子倒是跑到我面前装老虎来了?
“唉,让本王说你什么好,平日里你的小心去哪了?让她得了这么大的一个由头,若不是本王在,这会子你都被她拆巴了!还有劲头跟本王这较劲?那个颜珠也不成,终归不是包衣出来的,宫廷的争斗她一点不懂,帮不上你什么忙,竟给你裹乱!看来回头还得再派给你一个稳妥的人才行。”
楼幽兰在前面自顾自说的欢畅,聆歌跟在他身后,听着他幽沉的声音,慢慢的抬起眼睛,他的后背依旧宽阔,不管什么时候,气势都摆的很足。他是王爷,脑袋上带着亲王的衔,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恐怕从来没有花这样多的心思在一个女子身上。
聆歌晃神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掺进细雨里,更加显得缥缈悠远,可以神奇的抚慰神伤,带来一些温暖。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却莫名的心安了下来。
楼幽兰说了一大车的话,也没见身后的聆歌言语一声,心中一怒猛地顿住步子转过身来,聆歌正在出神,他就这样冷不丁的停住,她没提防,一头便撞进楼幽兰的怀里。
“哎?”楼幽兰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托住聆歌“你多大的人了?走路还能撞到?”
聆歌被撞的鼻子酸涩,这会子险些要流出眼泪来,也顾不上此刻是不是在楼幽兰的怀里,捂着鼻子闷闷道:“是你这人走路突然停下,我鼻子都要被你撞歪了,你还埋怨我!”
她很少有像这般对自己撒娇的时候,楼幽兰受宠若惊,心尖颤了几颤,急忙低头去看她鼻子:“行行行,是本王不好还不成?我看看,撞哪了?”
聆歌扭捏着从他怀里挣了出去:“还成,还在脸盘子上挂着呢。”
“你——”
“王爷。”白桑老远的大喊了声,拿着把伞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两人难得的没吵架站在一起,不禁一愣。
楼幽兰心里叹了口气,每次到这种好时候,保准这个作死的都要出来搅局,就想商量好似的!十七王爷心里恨!恨不得要将白桑大卸八块!
“什么事!”
白桑见楼幽兰直起身子,一脸不待见的瞧着自己,心道自己又做了没眼色的事儿,王爷这会子肯定窝着一肚子火等着向自己撒。
“王爷……”白桑眼睛一转,立刻笑眯眯的道“奴才是来请罪的。”
“又怎么着了?”
“刚才沉香院的厨子来向奴才请罪,说是、说是厨房叫他烧了,这会子正收拾呢,估计晚膳是做不了了。”
“嗯?”楼幽兰一瞪眼睛,似乎是有点没转过弯来。
“王爷,您为了云侧妃淋了这半天的雨,现在衣服还湿着呢,得赶快喝完姜汤去去寒才行,现在朝里因为*的战事正是忙的时候,您若这个时候病倒了,延误了军国大事,那才是了不得的呢!可是,咱们院子里的厨子不争气,连碗姜汤都弄不出来,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楼幽兰心脏砰砰直跳,白桑这回倒是开了窍,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眉目低垂的聆歌,咳了一声道:“是啊,这可怎么是好?本王现在浑身冷得直筛糠,要是不喝碗姜汤去去寒,明儿保准得发热。”
聆歌垂着眼睛,心里却泛着嘀咕,他这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想去方茶院就直说得了,一会说为了自己,一会又要延误军国大事,他楼幽兰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偷奸耍滑的主儿,国家要是靠着他去想法子,趁早亡国算完!
可即便再怎么不待见,聆歌也不能恩将仇报,他心思多是事实,可救了自己也是事实,过她院子里去喝碗姜汤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王爷要是不嫌弃,臣妾的方茶院倒是可以做碗姜汤。”
“不嫌弃、不嫌弃!正巧咱们一同淋了雨,让你厨子给咱们煮一锅姜汤喝,也方便。”楼幽兰笑嘻嘻的讨好着她,不管聆歌愿不愿意,拉着她的手便向方茶院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回头向着白桑对了个口型,就一个字: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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