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大惊，抓着孔道口，勉力把腿伸进去，到腰以上却被卡住了。幸好孔道是泥质、不是石质，所以虽被卡住，也不甚痛。她咬着芦苇杆躲在那儿，惟愿这人不会发现她。

　　神似乎没有听她的祈愿。

　　下来的这个人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眼光太利，笔直的向如烟游来。如烟黯然叹一声。完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初应该多施一点狐媚手段，直接把王套牢，好让他保护自己吧？妄想抽身事外、逍遥于江湖，果然活该淹死。如烟苦笑。

　　那人却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给她看。

　　隔了微浊的水，如烟看见那是个白绫布囊，怎么这么眼熟呢？布囊……当初裹着荧火虫尸体落葬的布囊！是伯巍吗？她吃惊的看向这人——是个姑娘家，小丫头打扮，姿势很飒爽，但完全陌生。她是伯巍派来救她的吗？

　　她已经向如烟伸出手，手心向上。如烟迷惘着把手放进她手里。她轻轻一拉，就把如烟拉出来，托着浮到水面上。触到空气的第一时间，她把嘴里的水吐出去、张口大叫：“小姐！宣悦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句是叫给如烟听的。姑娘想让她知道，她目前的身份是宣悦。

　　她是代替宣悦被送进宫来？如烟电光火石的猜测：自己被带进宫的事，伯巍想必知道。虽然王把她丢到了脑后，但伯巍一时还无法救她出去吧？他不放心，应该会想办法送个人进来照看她。也许因为某种原因，只有曾经照顾过她的丫头才被允许进宫，而伯巍又怕宣悦还不能胜任他的要求，所以派一个人来冒充，且带了萤囊来作为信物吗？

　　那么，这姑娘应是来帮如烟的，且能力还胜过宣悦。

　　如烟做了这个判断，就配合着演下去，有气无力的双手环住姑娘脖子，到得岸上，给七手八脚做了什么半到位半不到位的急救，如烟“噗”的吐出点水，张开眼睛来，众人欢喜道：“好了好了。” 如烟扫了全场一眼，目光似乎是很迟钝，却已认准了在场的几个太监、嬷嬷和侍儿。这里头也许就有凶手、抑或是凶手同伙？她记下了，再把脸转向那女孩，失声叫：“你来了？”姑娘扑上来，抱住她：“小姐！宣悦好容易进来，就听他们说，你落水了！把宣悦吓得……还好没事。”

　　她们这么做了一番戏。有个公公在旁冲那姑娘道：“你这丫头也是！虽说要救你主子，也不看这什么地方呢？就乱跑？好了好了，好在没事。快回去换衣裳。”

　　于是回去，还没进屋，就听见贴虹叫：“我们小姐呢？”先前那嬷嬷斥责她：“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语气算得严厉。只是贴虹本就是没规矩的，哪儿吃她这套，当即哭道：“小姐若死，我也活不成了，那时还不是随你们动手！你带我找她去！带我去！”

　　正闹着，如烟她们一行人进了门。贴虹看见如烟回来，惊喜叫嚷，不顾肚子疼，掀被子就连滚带爬下来接她。如烟身上湿衣裳没换，不敢叫贴虹沾了凉气，往旁儿一躲，边已牵着那姑娘道：“宣悦也来了，你可不许再胡闹，惹人生气。”

　　贴虹听得一怔，抬头看那个“宣悦”，分明不认识。但她也伶俐，立刻知道该怎么做，讶然叫一声：“宣悦，你怎么也进来了？怎么也弄成这副样子？”

　　贴虹应变迅速，旁人果然毫不疑忌，只管帮如烟和那姑娘换了衣服、裹上被子、灌了烫婆子，又请了个医生来看。

　　这医生又不是何太医了。原来宫里规矩大。何太医是专治妇女病的，且属于“外廷待诏”的医生，必要女子有了显著的病，填下单子，报备过，才能传他进来。他出去时，虽也听到身后有动静，但没人叫他留，他哪儿能留。及至如烟她们出了水，外表虽无大碍，不过为常规小心起见，须请个人看看，这只用宫内自己的医生即可，是学出医理来的太监担任的，也不必多大本事，应付得过就成了。

　　当下这“内廷太医”把了她们俩的脉，道声“受寒”，叫煎两碗红糖姜汤，也算完事。一时喧嚷完，这些人看她们没别的事，他们于情于理也没一个该留下来照顾的，便都陆续走了。那姑娘支起身子给如烟行个礼：“在下离澈……”说到一半，忽侧耳倾听什么，对她们“嘘”一声：“有贵人来。”

　　这离澈的举止说不出的干脆爽洁，没一点儿多余、也没一点儿含混不到位的地方。虽然年纪轻轻，恐怕是个练家子，说不定还是此道高手。如烟便听她的，屏息等人来。贴虹察看着如烟的颜色，也学她屏息。

　　她们两个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环佩声、脚步声，声音近了门前，太监高声通告：“王妃娘娘驾到！”

　　贴虹吓得一抖，拿眼睛看如烟。如烟的心漏跳一拍，拿眼睛看离澈。离澈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王妃怎么会来，一边率先掀被子，跪到地上去。

　　王妃娘娘赏脸，贵脚踏贱地，屋里的人再怎么五痨七伤、衣冠不整，也得赶紧儿的跪下去，以示尊敬和虔诚。

　　她们脸俯得几乎要靠近地面，先见几双青缎面绣墨线的鞋子进来，站到旁边，这是公公；又见几双褚石缎面绣彩线的鞋子进来，复站到一边，这是宫娥；又见几双粉红锦面刺彩搀银线的鞋子进来，依然站到一边，这是另一级宫娥。这几拔站定，方见一双墨绿细锦面精绣燕子穿杨厚底靴子，应是高职位的公公，引出两双极精致绣鞋来。那两双鞋子一般大小，俱是鸽灰素线绨作底，蔷薇红细绵作面，精针密缕绣了江花楼台月，复蒙上层霞红绡，以银线细珠钉住，分站两边，中间扶出再一双鞋子来，大红大金的，双凤朝云、玉润珠明，连鞋边儿都密密镶满刺绣花样，针脚儿半分不乱。如烟觑着，知道这必定是王妃了，跟着别人一起口呼吉祥，脸则俯得更低，真正贴住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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