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林子树种分明,各自待在划好的区域里,枝枝叶叶似乎也在范围之内,四方规矩。
层层绿叶掩映下露出一小巧朴素的六角亭,白漆灰泥瓦,石柱石桌石凳嵌在地上。与一般亭子大有不同,它位于低矮处并不显眼,刻意往下挖深建造的地势使之不能总览四边美景。不过两米高的柱子大大的尖翘飞檐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一个大方向正好只能看到完整的一丛树。
林中静谧,仔细听除却虫鸣还有水声,草木腥气里犹带一丝茶香。
在烫好的杯子里注入适宜的水,然后取茶投入,看茶叶徐徐下沉,叶底成朵,鲜嫩如生。汤面水汽伴着茶香袅袅升起,杯底绿意愈浓如春染海底。
“每来这一目亭奴婢都觉得瘆的慌,这树多阴寒,亭子也建的古古怪怪的。娘娘为什么这几日都来这里?”泠良摸摸自己竖起寒毛的手臂,看着坐在亭中执起杯盏的肖则盼道。
凭香让一旁拎着铜壶的伏雨退下,看肖则盼盯着面前的树丛眼也不眨地观察着,不由问道:“娘娘,这几棵树可有什么好看的?”
肖则盼放下茶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视线透过枝叶末梢,探往外面的世界。
“这亭子选地十分精巧,你们仔细看这林子,明明从外头看过来时感觉枝叶繁茂重重叠叠,可从里面看,不过三棵树远近。”肖则盼指指前面的树林,将她这几日在此处的感悟告诉她们,“一目一幕,这可是个好地方。”
泠良似懂非懂,不过以她看去,即使在这亭子里,这林子看起来还是大的很呀。若非自己穿过这林子确确实实感受过这其中的妙处,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殊不知这就是这一目亭最为玄妙的地方,不同的人看,即使站在同一个位置也有它的不同之处。
凭香不管这个,相比起这些乱七八糟想不透的东西,自家娘娘娇贵的身子是不是受的了这种寒凉的环境才是她要深思的问题。
一道人影连滚带爬跑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讨饶声连连。
“放过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求常在,放过奴才这一次。”那奴才跌了一跤后也不敢再跑了,趴在地上磕着响头,这声响肖则盼也可以听个分明。
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若是刚进宫来犯了宫规倒也是情有可原。肖则盼稳稳地托着杯底,升腾的雾气遮挡住视线。
凭香等人具是凝神屏气看着一出可以猜到结局的闹剧。
“放过你?你个刁奴!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动,分明就是往自己额头上贴了个‘死’字!”那声音老迈些,也多了仗势欺人与谄媚,“你们把他捆起来,常在应该马上就到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那人身子抖如筛糠,连奴才也忘了说,剧烈挣扎着避开朝自己手脚绑来的绳子。
一声冷哼,突然就静了下来,肖则盼的视线被其中一人挡住,只是猜那人的嘴是被堵上了。
这种事在宫廷屡见不鲜,角角落落多少埋着几具尸骸,都是些没犯大错只是得罪了人的。
听这话的意思是小太监手脚不干净打上了主子的主意……肖则盼无声勾唇,偷这罪不重,但最是卑鄙。基本的为人之道都不会,一不小心消失了也正常。
泠良在宫里的时间比肖则盼与凭香久的多,这种事情她连眉毛也不会挑一下,司空见惯,随随便便看一看就好。
在里里外外的人都认定了这唯一的结局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声音不重也不够冷,带着很盛的怒气传了过来。
肖则盼眨几下眼,听这声音像是……
“参见淑妃娘娘——”
陆以如看着地上的人如此惨象,心中不忍,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样被所有人抛弃的惺惺相惜。她命人给那小太监松绑,嘴里的布团一拿开那人就发出了急切的求救声:“娘娘救救奴才!”
那原本盛气凌人的几人还跪在地上,为首的陪着笑脸:“淑妃娘娘,这奴才手脚不干净惹了事儿,奴才这才抓的他。”被陆以如瞪了一眼之后,不敢再说了,心里盼着常在快点来,救他们脱离苦海。
“本宫看你们这架势不像是单纯的只是抓他吧!分明是就想就这样害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陆以如斥他,看他头往下低的更低才算了,转身去问唇边呛了血的小奴才:“你叫什么?到底犯了什么事。”
那奴才眼角还挂着眼泪,此刻滑落下来哭着道:“回禀娘娘,奴才喜多,原是万俟常在宫里负责打扫的。奴才家有老母重病……”说不下去了,抬起袖子眼泪鼻涕都抹在了上面,十分凄惨。
佩儿脸上带了嫌弃,偷偷看了淑妃的神色,感觉不妙。娘娘难道是要为这个小太监出头?
“即使家贫无钱治病,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啊!”陆以如很同情他,但又不能否认他的事情确实不是很好,转念一想刚才他们几个人是要将人置于死地,底气就又足了起来。
“娘娘,奴才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是奴才没用,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银子……再拖下去,老母就没命了!”喜多讲到无奈处,眼泪又刷刷流下。
陆以如亲自将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脸,温言安慰:“本宫知道了你的难处,银子本宫可以先借你,毕竟人命关天。但是你要答应本宫,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喜多使劲点点头,直呼娘娘千岁。
那地上还跪着的几人面面相觑,就这么完了?
当然还没完,陆以如安慰完喜多,终于将正脸转向这几人:“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做杀人这种事情,是你们主子教的吗?”
那几人心中忐忑,又哪里会答这刁钻问题,两股战战不能辩解之时,一句话有如天籁之音将他们解救出来。
“淑妃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做这种事,又是谁教的呢?”万俟明若从后面绕上来,缓缓行了礼,头上的点翠金步摇与耳坠同步晃了一晃。“见过淑妃娘娘。”
眼神没有丝毫示弱,万俟明若冷冷盯着涨红了脸的淑妃。“娘娘可能有什么误解,奴才们犯了错就要受到处罚。况且娘娘又从何得知他们是要杀人?”
“此处僻静无人,他四肢被缚口不能言,不是要杀人还要做什么?”陆以如挺直腰板,语气肯定。
万俟明若又是一福身:“妾身知道淑妃娘娘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凡事都讲求证据,光凭主观臆测不能让人信服。”
她一副娘娘你要是拿不出确凿证据你就是胡说八道的样子把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陆以如气了个七窍生烟,但是仔细想她的话,自己确实站不住脚,她只能道:“刚才是本宫武断了,但是喜多盗窃为的是重病的亲人,情有可原。虽然方式不对但也是他的孝道。这样吧,这个人本宫就带走了,要是常在有什么损失可列出一张单子送到丘怀宫来。”
盗窃为孝,还真是违背了孝之根本!万俟明若嗤之以鼻,凡事不可太过,她垂下眼睑:“妾身受教,谢娘娘。”
“呵。”肖则盼轻笑,耳畔有一缕调皮发丝滑下,擦在弧度清浅的嘴角上。
树丛背后玄色衣摆一闪而过,本只是想来看看肖则盼在这一目亭做些什么,没想到有这一番收获。
秦玦看了一眼脸上神色温柔的陆以如,最后又看了看冷漠端坐着泡茶自娱的肖则盼,眼神复杂。肖则盼到底是越来越像母后了,他像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有时候愿意甚至喜欢与陆以如待在一起,那种纯净不掺其他的氛围,真的只有她这儿才有了。
单纯善良,勇敢愿意承认错误,这污浊宫廷最为欠缺的东西一旦出现,会让向往久了的人不由自主的靠近。
时间不长时,甚至会让人产生其他什么都可以原谅的错觉。呵护在潜意识里尚不自知,在这一渐渐明朗的路途上,又到底刺伤了多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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