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别离桑落
第六十二章
不管在任何领域都是一样,根本没有所谓彻底的服从,只是因一方力量的强盛而另一方力量不足导致的统治与被统治罢了。
从看清楚这一点之后,玄逸之便决心要做一个强者,仅仅只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统治。
凌月望着他,眸底一片清凉,她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与自己相同的气味,却是发展成为两种不同的形态。她是想要逃避,隐藏,而他却选择光明正大的示于人前。
于她,过去是不能碰触的阴影,而对他而言,过去是催动他向前的动力。
背道而驰。说的大抵就是这样。
“哈哈哈哈。”凌月突然大笑起来,眼角似是有泪,却又似乎没有,她冷冷看着玄逸之,坐直了身子,问道:“逸之,你可是有爱过什么人么?”
玄逸之眉头一动,微微皱起,半晌才终于摇摇头。上次她就问过这个问题,现在又问一遍,却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爱是什么?他并不明白,也从来不齿。不过是男男女女聊以慰藉的情感寄托罢了,最终却还是逃不过一死分别。在他眼里,所有的陪伴最后都会消失,不管是多么深厚的情谊,最终还是会被一抔黄头掩埋,化为清风。
也曾承认是自己胆小,是不敢去担负失去时的痛苦,但相较于痛苦而言,他最无法接受的是把自己困在一个牢笼中,守着所谓回忆过日子。那样不仅自己痛苦,令身边看着他的人亦然痛苦,着实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何苦折磨了自己又折磨别人?
想是从一开始就看得透彻,最后也便失了兴趣,他的日子本就单调,以前只是练功看书,后来带了夕央回去,便也被她分了好些时间出去,再后来当了宫主,每日繁杂事务多的让他头大,自然更没闲心去考虑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果然没有。”凌月垂眸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玄逸之身侧,一只手覆上他的肩头,抬头望天:“既然如此,我劝你此生都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一旦动心,便是画地为牢,从此万劫不复。”
可是心中却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低声喃喃,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对殷冥动心,只因他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中第一缕照进的阳光。从此他就是她的太阳,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成长,直到可以站在他身边朝他无所畏惧的微笑。
她想像他一样发出光亮照耀他啊,可是······
可是,最后却只留了她一个人,站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一点点崩塌,重建,却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那个人是谁?”玄逸之淡淡开口,伸手握住凌月在他肩头的手。她的手很冷,很小,却是指节纤细,骨节分明,冰肌玉骨说的大抵如此。玄逸之忍不住握紧她的手,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将她一点点暖热,心中却是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动。
“我的师兄。”凌月回头看他,嘴角的笑意既甜蜜又苦涩,莫名就让人觉得心酸。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却从玄逸之身边蹭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拿过酒碗满上,递一碗给他,道:“你喝了这碗酒,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
毫不犹豫的饮下,玄逸之把空碗放在桌上转头看她。
夜色已深,但她的面容却是比白天里要清晰的多,尤其是一双眸子,似是被水洗过一般,闪闪发亮。她笑的摇曳生花,兀自抿一口酒,一只手肘支在桌沿上撑着头,望着玄逸之的脸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的脸看别人。
“初见我师兄时,我才五岁。只记得那是冬天,下了大雪,我从醉香楼里逃了出来,天还是黑的。”凌月微微眯眼,似乎在努力回忆,转眼看一眼眉头微皱的玄逸之,又仿佛担心自己没有说明白,又补充道:
“醉香楼其实就是青楼。在那之前我曾被卖过几次,但都是同类的地方,也都记不清了。我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跑,好像是那天见了一个新被买去的姐姐在自己房里吊死了,我被吓得不轻,总感觉自己以后也会像她一样死掉,所以当天夜里我就跑出来了。那天特别冷,可能也跟我没穿冬衣有关,毕竟你也知道,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给像我一样大的小孩准备冬衣。”说着自嘲的笑了两声,脸上一片清淡。
“我当时跑了很久,很怕被再抓回去,但是我太小了,又冷,根本跑不了多远。但是我还是从那条街跑了出来,最后跑进一个弄堂。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掩盖了我的脚印,我最后的记忆是我爬到了一辆马车下面,蜷缩起来。当时我以为我肯定会死在那里的,但是我又不太想死。谁知道当时我一个小屁孩脑子里在想什么,总之就昏倒了。再醒来的时候我是在一个破庙里,旁边生着一堆火,我身上盖着一件棉衣,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的师兄和他的师父,我师兄朝我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他微微笑了一下,那是我见过他笑得最看的时候。”
凌月突然就不说话了,仿佛彻底陷入了过去的思维中,眸子里依旧一片清亮,但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暖意。玄逸之微微垂目,为自己满上一碗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感觉到自己喉咙处仿佛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哑了:
“然后呢?”
“然后?”凌月微微回神,“然后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他朝我伸出手来。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孩子,但他的手却是我从没见过的好看。后来师尊说有那样手的人最适合用剑,而我这样的,也就只能玩玩刀了。”说着抬起自己的手端详半天,最后叹出一口气,似乎带了几分惋惜。
“后来呢?”玄逸之轻笑一声,看她:“别说至此你就一往情深了,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情么?”
“当时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凌月不置可否,抬手打了玄逸之一巴掌:“一开始我也只是把他当师兄,但是却又很依赖他。或许是因为他捡了我回去,不至于让我流落风尘,心底里总是对他有几分感激。”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凌月转了转眼珠,那样的怪表情差点让玄逸之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我小时候很笨,学什么都很慢。如果没有我师兄我可能早就死了。他一点点的教我,引我入门,才能有现在的我。后来越长越大,心思也越来越重,我也以为自己只是把他当成师兄,但是后来我看到有其他女孩去找他,就会莫名的生气,甚至会发脾气。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傻得可以,就连我身边的师弟都看出来了,我还没有察觉,最后被人告发到了师尊那里,后果可想而知。”凌月长叹一口气,很是挫败。至今都记得那日师尊被气得直发抖的模样。
“你承认了?”玄逸之淡淡问道,眸子的光明暗不定。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凌月大言不惭,咂咂嘴:“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反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然后领了师尊的罚。其实当时我还挺生气的,喜不喜欢给个准话啊,结果跑去缠他,倒是被他数落了个狗血淋头。”
“凌月,你知不知道默认是什么意思?”殷冥怒极的脸似乎就在眼前,脸色有些发红,似乎是害羞。
脑海中浮起当时殷冥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就差跳脚的模样,凌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当时真的是脑子缺根弦,何必一定要他说那么明白,但是说到底那也是殷冥第一次那么明白的承认自己吧。只是后来,就再也不曾说过。而他后来说的,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
“等我。”
一直都在等啊,一直都在等啊······
直到现在依然在等啊,可是你在那里呢?
“那么后来呢?”玄逸之的声音莫名颤了一下,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接着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这或许是天底下最无力的问句。倘若事事不如己愿都要问一句为什么,这一生岂不是就要在这样的疑问里过下去了?
凌月轻轻摇头,无奈一笑:“我们后来走散了,他生死未卜,但我希望他还活着,或许只是忘了我,我只要他活着就好。”
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在手里,肆意揉捻,玄逸之几乎窒息,他望着凌月,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沉沉呼出一口气,却是满含无奈。明明已经听过那么多故事了,纵然开始千差万别,结果总是离不了那几个。
却道是青梅犹在,竹马难寻,最终还是落得个过客匆匆。
可是为什么,原本已经猜到了结局的故事,自己还是会有一些心疼,是为凌月么?还是仅仅为她的坚持?明明是那么骄傲的女子,内心里却是这样的柔弱么?
“你可知你我今晚喝的是什么酒?”凌月的声音打断了玄逸之的思维,令他微微一愣,凌月看他莞尔一笑,缓缓说下去:
“这酒名叫桑落。有人道‘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明日你我就分别,这酒倒是十分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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