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一片死寂,皇上盯着绯色垂幔,眼神幽深,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赤潋坐在椅上,如坐针毡,心中惴惴不安,皇上越是毫无反应,那就越是恼火,极有可能已经下了不留甄哥性命的决心,赤潋便开始搜肠刮肚想法子为甄哥辩解,以证明她的清白。
“父皇,我求您,不要对她动手,她是无辜的,我也是真心爱她的,就像父皇对容贵妃的感情一样!”赤潋打算利用皇上对容贵妃的爱意来分散皇上的注意力。
皇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眼珠转向赤潋的方向,看着赤潋说:“你不怕?墨家费尽心思把她安插在你身边,那未知的目的,极有可能危及你的地位,你的性命,你真的毫不在意?”
“父皇,我不信母后会谋反!”赤潋再次重复,眼神坚定说,“父皇,那也仅仅是你的猜测而已,母后她,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谁知道呢。”皇上幽幽说,“为了以防万一,那个女子必须死。”
“父皇!您的疑心很重!不能因为疑心就随意杀了无辜之人!”赤潋站起,猛烈反击皇上,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胆的反抗皇上,并且敢于指责皇上。
“疑心?”皇上皱眉,复又笑道,“朕的疑心确实很重,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疑心皇后的举动吗?就没有一点质疑墨丞相的行为吗?”
赤潋不说话了,因为他确实疑心过,也质疑过,每每想到墨家这样执念一个带着墨家血统的孩子,究竟是何目的时,脑中就有电光石火般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 他不敢深想,因为墨皇后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如何会害他?
赤潋本不欲深想,可是思绪还是不停的转动着。
墨家有丞相有将军有皇后,权倾朝野,而他身上也带着墨家的血液,如今又有了一个带着墨家血液的孩子……
“为了那个女子,你已经敢和朕顶嘴了,很快你就会和朕疏离,那样墨皇后的目的就达到了,成功离间我们,赤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必朕多说,你自己也能够参透些。”皇上从锦被里抽出手,伸至赤潋面前说,“你靠过来些,坐在榻上便是了,朕与你说些事情。”
赤潋顺从的坐在榻上,皇上便拉着赤潋的手说:“我们陈国的皇位啊,是从梁家手里夺来的,就是凭借武力。”
赤潋点头,这点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就连《青梁悬想》也有说明,光武帝赤城是大将军,在梁武帝梁清死后凭借兵权夺得皇位,从此改朝换代。
“我们陈国的皇帝天生就很多疑,多疑别人也会效仿他们,夺了他们的天下,所以我们一直提防武将,提防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我们杯弓蛇影。”
赤潋听到这里心中升起愧疚之感,因为就连史书上都有记载,他们陈国的皇帝因为疑心误杀了多少忠良,特别是武将。
“而墨家就是以武闻名的,似乎,死在陈国皇帝疑心上的墨家子弟,有四十来个吧。”
赤潋惊讶,没想到竟然有那么的墨家子弟死在陈国皇帝的疑心上,那墨家的人该是多么的憎恨陈国皇帝?
“朕也不例外,疑心很重,但也尽量的克制,克制自己的疑心,但朕克制不了朕的嫉妒。”
皇上说完转移视线,又盯着挂在房梁上的垂幔,赤潋不知皇上此话是何意, 嫉妒?谁能让皇上也嫉妒?
“朕嫉妒,嫉妒和洪都王一样幸运的镇远侯,嫉妒和洪都王一样被人偏爱的镇远侯,嫉妒那么完美的镇远侯。”
赤潋知道,皇上口中的镇远侯并非墨契,而是墨契的父亲墨魄,那个在百姓中口口相传的镇远侯,爱民如子,心怀苍生的镇远侯。
“镇远侯墨魄啊,那时候,每当朕听到有人赞扬他,朕心中便会涌起不甘的滋味,明明朕才是拥有天下的人,但为何人人都在称颂他?”
即使墨魄已经死了快四年,但百姓们依旧对他念念不忘,每年冬至时都会祭拜他,祈求他来世过的幸福。
“当初啊,他的声望比朕还要高,人人都只知道墨家帮助大皇子夺了皇位,知道墨家有一个受先皇喜爱重视的镇远侯墨魄,知道那墨魄为国杀敌,仁民爱物。”
那时候父皇一定很受打击吧,赤潋想,被墨家压制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他只怕很难翻身。
“朕作为皇帝,自然是觉得尊严被践踏了,便开始厌恶墨魄,厌恶被人偏爱、受命运眷顾的墨魄,所以朕嫉恨,不止朕嫉恨,朝堂上所有人都嫉恨他,因为墨魄太过完美了,完美的让我们觉得我们不过淤泥而已。”
这次不等赤潋思考,皇上便继续说:“所以很多人故意污蔑墨魄夺取民心想要谋反,唆使朕,要朕杀了墨魄,在那么多人的唆使下,朕如何不起杀心?”
赤潋惊讶,情不自禁的握紧了皇上的手,皇上的手很凉,赤潋很快就清醒,微微放松身体,让自己显得更加镇静一些。
“朕压抑住疑心,明白墨魄是没有谋反的心思的,但朕却压抑不住嫉恨,在嫉恨的促使下,朕做了一件事,成为推墨魄走向黄泉的最大助力。”
“什么?”赤潋忍不住急切问道。
皇上松开了赤潋的手,因为赤潋的手心已经有冷汗流出,让他觉得冰冷,便把手收回了被中,说:“朕刚登基的时候,猃狁想要乘乱夺回几座城池,墨魄主动请缨,要去击溃猃狁,朕允了。”
“那时候快要深秋了,而边塞早就下起了纷扬的大雪,因为猃狁占据有利地势,借助积雪,把墨魄他们包围了,墨魄他们饥寒交迫,派人回京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的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到朕手里,鬼使神差中,朕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支援他们,然后,便是一系列的延缓,导致墨魄身负重伤才被救回,而别的人都死了。”
赤潋没想到当初那样惨烈的一场败战原来有他最最敬佩的父皇的手笔,一时难以相信,皇上会因为嫉恨而不顾别的将士们的性命,并且不在意战争的胜败,只为让墨魄死?
“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没有救活他,他熬了不到一个月,便在冬至那日死了。”皇上的语气平淡,再没有一点愧疚和不安。
赤潋不想相信,不想相信他的父皇会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葬送了一个忠臣的性命!
“这件事情,朕只与你说了,但墨家也能够察觉出来,而一直以墨魄为重心的墨白和墨皎,如何会原谅朕?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早就恨不得把朕碎尸万段了吧。”
皇上自嘲一般的笑,赤潋却笑不出来了,若墨家知道皇上就是害死镇远侯的最大助帮凶,只怕绝不会轻易饶过皇上的……
“唯有一个人啊, 他只当是别人嫉恨他的父亲,所以陷害他的父亲,让他的父亲英年早逝,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朕,墨契他,性子太过单纯了。”
墨契的性子确实很是单纯,但不蠢,若他知道是皇上害死了他的父亲镇远侯,不知会多么痛苦,因为墨契极为敬重皇上,把皇上当长辈而不是皇上。
“朕不会对墨契下手,你大可放心,而那个怀了身孕的女子,朕不能确定,因为朕还需要时间来判断她是否会对你产生影响和伤害,若她一旦有危及你的可能,朕便不会留她性命,你可记住了?”
“嗯。”赤潋点头,面容严肃,说,“为了她的性命,我绝不会让她出现半点差错。”
皇上打了个还欠,对赤潋挥手说:“你走吧,朕休息一会儿。”
赤潋上前为皇上捏了捏被褥,说:“父皇,您好生休息,外面有我在,您不必担心。”
“朕不担心,夜已至,你也回宫休息吧,这几日的奏章都交给你了。”皇上的声音非常疲惫,刚说完,便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赤潋深深的看了皇上两眼,然后转身向殿门处走去,心中想法起起浮浮。
若是父皇死了,自己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带着墨家血统的孩子……墨家,会如何?
会控制那个孩子,然后控制朝堂,最后控制天下吧。
已经走到了殿门处,赤潋打开大门,一股刺骨的寒风便袭来,驱散了殿内灼热的暖意,殿内的绯红垂纱也到处飞扬,美如惊鸿。
赤潋快速关上殿门,望着不远处的青梁殿,不敢再想,只得安慰自己说,父皇如何那般容易死,自己也没那么容易死……墨家想要谋反也是没有机会的。
更何况,赤潋不愿意相信,他的母亲会对他下手。
他的母亲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多么爱他,但确实是在意和重视的,不可能会起要杀他的心思,而谋反更是自寻死路,母后那样聪慧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的!
还有,墨家如今的兵权已经被皇上收走了七七八八,如何还有能力借助武力谋反,赤潋又搜肠刮肚想了很多墨家不可能谋反的理由,这才能够安心,回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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