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澈依旧回避见她,夺了瓢去,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又把一小半往头上一浇,才稍稍缓过些来,靠在树干上,应含絮悄悄瞥他,但见他额角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
应含絮心里隐隐有不祥感,却又不敢明问,遂埋怨他说:“叫你分点鱼肉给我,你又不肯,看,吃多了把自己变成鱼了吧?”
月澈稍稍镇定,呼吸也恢复正常后,才自嘲问:“我要是以后真的只能生活在水里,你会不会嫌弃我?”
应含絮心里咯噔一下,强烈的不安席卷而至:“月澈,我警告过你你不要吓我!常琴……常琴他究竟给你下了什么毒?”
应含絮打心底里不愿知道常琴的手段,可现实的残酷她终究无法逃避。
月澈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她:“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氐人族,生活在水里,长得半人半鱼,他们自以为美,我们见了却极恐怖。”
“我不管什么氐人族不氐人族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应含絮烦躁且焦虑,多么希望这与月澈无关,可是月澈说:“我中的毒,是用氐人族的血所制,毒越深,我便越渴求水,没有水,我整个身体就像在火里烤一样,身上最痛的地方开始长出鳞片,一寸寸覆盖全身,假如这个时候我不沾水,要么疼死,要么干死,可是一旦沾水,虽能缓解疼痛,却也加速了我化鱼的过程……”他抬眸,看着应含絮,一字字问,“你怕吗?”
应含絮呆呆然,无法言语。
月澈收回视线,表情淡漠。
“有解药吗?”良久,应含絮颤声问,“常琴给你喝的,不是解药吗?”
“孙太医大约是觉察出来我这毒蹊跷,遂想用人血相抗,可那样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我迟早会变成半人半鱼的怪物,你心爱的太子为我调制的解药,七七四十九日,可以保我不痛不痒地变成鱼,你瞧,他多贴心?”
应含絮只觉毛骨悚然:“常琴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月澈不以为然,但也懒得反驳,只提醒她道:“没有他的药,我疼痛难耐,方才如置身火海,便控制不了自己对水的渴求,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应含絮,下一次我再问你要水的时候,请你千万别给我。”
“你不喝水,就能逃过这一劫吗?”
“我不喝水,至少能熬到我尽力为止,如果这期间找到解毒的法子,我就不用死,至少也不会变成鱼。”
“何处有解毒的法子?”
“西戎有位圣医,曾试图把氐人族变成人,方法虽然残忍,牺牲了不少人鱼,但据说也有成功者,我想与其认命,不如一试。”
“好,那我们去西戎!”应含絮当机立断。
月澈看着她:“你不是打算送我到泗水就回宫吗?”
应含絮眼角湿润:“如果常琴真是你所说的,不仅对你下毒还催化你变成鱼,那我想我应该没有回宫的必要了。”
“你可舍得?”
“我仰慕他,因他起初待我温柔,会在池崇欺负我的时候帮助我,令我感动,让我以为他是仁人君子。”应含絮说,“但他若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好,对别人却用尽残酷手段,那么万一哪天他不爱我了,我会不会被他弃之如敝屐?”深深叹了口气,“月澈,我这人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所以我不能失去你。”
月澈斜眸以示不爽:“我可不想做你的朋友,否则我岂会不愿做一条鱼,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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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愿意做一条鱼,虽然口口声声都说向往自由,真的给你一双翅膀,让你变成鸟,你又会觉得天空太过单调,没有红尘妙趣,何况是变成一条全身长鳞的鱼,且不说一口能被大鱼吞掉,光是水草,就没有五花肉好吃吧?
月澈第二次毒发,是在吃完那块五花肉后,应含絮抱着他,谨遵他清醒时所言,不给他水喝。
他的指甲几乎深深掐进应含絮的肉里,他的声音渐趋哽咽,殊不知应含絮早已泪流满面:“月澈……月澈你一定要撑住啊!”
“太丑了……没办法了,实在是太丑了,你给我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就算你全身都长满了鳞片,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一开始,应含絮这样说,很管用,月澈会默默忍受完疼痛,然后渐渐恢复正常,继续赶路,一路不忘和应含絮调笑。
可是去西疆的路途太过遥远,月澈毒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一天,应含絮看着他一头载入水中,想要拉他,已经过于艰难。
所幸那河不深,应含絮跳下去还能保持上半身在水面上,她竭力抱住月澈,不让他喝水,月澈拼命挣扎,好几次推开应含絮的时候,害得应含絮的身子撞在岩石上,疼得骨头都快断了,也依旧迅速爬起,阻止他自溺湖中。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水了,你不知道溺死的感觉有多糟糕!月澈,如果你要变成一条鱼,你这辈子休想我再搭理你!我最恨水了,我不会靠近你的生活半步的!”应含絮抱着伤痕累累的月澈,悲恸大哭,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他了,如果再一次被他推开,只怕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饮水了,所以这一把,应含絮抱得很死,如果他再度载入水里狂饮,亦会把应含絮溺死。
然而月澈已经失去理智,他无法感知应含絮的心痛,他双膝一屈,身子一弯,肆意将整个人沉入水中,畅快淋漓地任由十一月末冰凉的水一寸寸浸染自己火灼般的身体。
可是这点水温对于应含絮来说,太过寒意彻骨,她不撒手,被月澈压在身子底下,河水嚣张地灌入她的眼鼻口耳,阻塞她的呼吸。
若不是尚且有一丝意志力撑着自己务必要让月澈清醒,应含絮很难继续坚持,对水的恐惧让她在水里眼泪横流,狰狞的表情泄露了无尽的害怕和痛苦,月澈饮水,蓦地瞥见她的难过,突然怔住。
“月澈……月澈,快醒醒,我快撑不下去了……”应含絮在心里喊,身体过了溺水后死命挣扎的状态,应含絮感觉灵魂再度要被抽离肉体,离鬼门关不远了,河岸上,好像依稀出现池崇的身影,他一闪而过,漠然不回头。
幻觉的出现预示着应含絮濒临死亡边缘,万幸的是月澈陡然清醒,一把将她抱出水面,对应含絮的感情让他克服身体的欲望、被理智拾回心智,他把她带到岸上,看着她因为溺水而坠入半昏迷状态,丝毫不敢迟疑,一边用力挤压她腹腔的水,一边狠狠渡气给她。
待应含絮呕出了一大口一大口的水,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也一道呕出来后,月澈满心的愧疚才如潮席卷,紧紧将她用入怀里,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应含絮,对不起……”
应含絮畅快呼吸新鲜空气,良久才能说话:“你……再抱紧一些……我就……又要死了……”
月澈慌忙放开她,紧张地上下其手检查她的身子:“你还有哪里不好受吗?你还有哪里被我伤到吗?”她的手臂、后背,有多处抓痕和淤青,那些都是在月澈毒发时候被误伤到的,月澈每每不敢看,看了,便在自己心里狠狠割上一刀。
“没事……”应含絮说,“这些都不要紧,我要谢谢你,没有害我溺死。”只要他每克服剧毒一次,应含絮就觉得这一路的艰辛都不会白费,只要他清醒,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值得。
月澈难掩自责:“我有时候会想,明知自己中了毒,几乎没有解毒的希望,却还要自私地把你带出皇宫带在身边,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我真的无药可救,注定死路一条,应含絮,我绝不是那些个要你陪葬的霸道人……应含絮,我们虽然离西疆不远了,但要入西戎寻找圣医,不知还有怎样艰难坎坷的一段路,所以应含絮,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竟要自己离开,在他几乎看到希望却又不敢抱有希望的时候,应含絮坚定果决地摇着头,说:“我不走,起初是你以苦肉计诱我出的宫,但后来的每一步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说过常琴若不是个好人,我回宫毫无意义,月澈,就让我陪着你吧?”
月澈泪湿了眼眶,他自知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没办法控制眼泪,就这一路因为应含絮而流的眼泪,都超过过去所有岁月流过的。
“我们可以去找池崇!”应含絮忽然说,“现在西戎与我大宁国打仗,我们很难越过边境且安然无恙地找到圣医,但池崇可以帮我们,他是少将军,他手里至少有一些权力,可以制衡西戎以掩护我们不是吗?”
“应含絮,是不是在你答应陪我来西戎后,心里就想好了找池崇帮忙?”月澈一副了然表情,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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