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儿再次醒来是半夜,凉风习习地从窗棂直吹得银条纱帘卷起,绿膻正守在她身边,一如翠笙既往的那样,蜷在交杌里,犯着瞌睡地不停点着脑袋。
心间因而悲愤交绞。
林烟儿闭上酸涩的眼,热泪滚滚滑淌过脸。她撑开干涩的喉咙,泄出沙哑的声音,“绿膻......”
绿膻霎时惊醒,趋紧地上来,询问道:“王妃,你醒了?”
虽是悲恸难抑,林烟儿还是道:“渊姐儿呢?”
“二小姐之前照顾了王妃一个整晚,现下歇息去了。”绿膻答道。
林烟儿‘嗯’了一声,她看向堂外独立的海棠,枝间旧红漫漫,晚风阑珊褪去深意无数,仅绿池红妆残留。
毋自知觉间,便是夏暮秋浅,惹得林声渐愁,随至大雁南迁逼秋,自己的人生,被凄婉又哀凉的茕风一吹,也似乎走到了最萧瑟之处......
“你将我昏迷发生的事,字句不落的告与我。”
绿膻脑子清醒大半,抬头望向林烟儿,见那一双美眸再不似初见般淡然,心间阵阵发疼,“王妃昏厥之后,王爷叫了大夫过来,大夫诊脉便说王妃已经中了慢性毒,早已迫害到胎儿,为防止王妃丧命,只得将毒全逼至胎儿,以流产的形势将毒排出......所以大夫配了堕胎药,让王妃喝下去.......”
绿膻的话使得林烟儿思绪飞掠到那个梦境,当时她的脑海昏昏沉沉,被灌药时只听得到陆一璟的声音。
......林烟儿抓紧被衾,犹不可置信地问:“是王爷喂的药?”
绿膻沉重地点头应道:“......是的。”
本就剧痛的心又因这一句话覆上悲凉的尘灰,往素陆一璟扶着自己小心走在青石小路的场面,他细心地询诫下人那些该与不该之食的场面,他温和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起誓的场面,犹在耿耿,却全都随着这一碗药的灌入,破灭得了无痕迹,只剩药碗瓷底白生生怅惘的一片。
林烟儿努力地咽了咽喉咙,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绿膻说道:“继续说下去。”
绿膻心中忧切,却奈何不得,只得赓续道:“王妃的......没了大碍之后,王爷下令彻查毒出自何处,遂被下人发现是翠笙贴身收着的糖渍杨梅里的毒,王爷听言震怒,翠笙辩驳无果,就被王爷杖毙.....”
林烟儿不知是气得,还是痛得,全身作抖,“翠笙如何辩驳的?可说了是这是鸳红给的她?”
“说了.....”绿膻嘤嘤道,“可是王爷根本不让翠笙说完,叫着下人就拉翠笙出了院子。”
院子里,垂緌之声铮铮震耳,聒闹烦躁异常。
林烟儿深深地闭上眼,心冷却成灰烬。
陆一璟又是相信了鸳红......
林烟儿悲哀的想。心底的凄楚此刻弥漫到了鼎盛,逐渐揉成一团,瞬间化为了怨怼直逼得双眼欲盻,旋即紧迫在如豆的灯火上。
袅袅藜火,似舞女的袖回风,香意动,无处踪!
林烟儿道:“翠笙呢?”
绿膻一时没明白得过来,怔怔地看向林烟儿。
林烟儿那双向来温婉如水的眸子,此刻变作凌厉刮在绿膻心头,“人被杖毙了,又不是不在了,我问翠笙的尸首在哪儿。”
绿膻从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林烟儿,她此刻全身如同浸在湿冷的空气里,冷得不禁哆嗦,她颤颤巍巍地回道:“被......被侧王妃扔去了乱葬岗。”
林烟儿怫然怒,隔了良久,才平静下了心思,冷冷地道:“替我更衣。”
绿膻不知道林烟儿要做什么,但是此刻她需得静养,根本不能下床,“王妃,大夫说了你现下身子孱弱,不得离床半步,王爷也下令,让侍卫死守临烟苑,就连这屋子都被侍卫给锁死了的。”
陆一璟这是要锁着让自己不见任何人,他竟然这样对自己!
林烟儿顾不得下身撕裂的疼,挣扎着,欲起身。
绿膻拦住她,“王妃,真的不能下床,你现在身子都成了这样,再有个好歹......”
林烟儿挥开她,痛心疾首道:“你让我如何安稳在榻?”
方才凌厉的眸子似乎只是绿膻的一个错觉,此刻的林烟儿又软弱至了极处,任凭泪水乱溢,糊花了脸,“她如今尸首未寒,却被人掷于乱葬岗,我岂能任由野狗,秃鹫糟蹋她?”
绿膻拼命摇头,哽咽道:“可是王妃真的不能......”她咬咬唇,似想到了什么,她握住林烟儿冰沁的手,“王妃,让奴婢去吧,王爷不让王妃出去,但是奴婢可以,奴婢替王妃好好去葬了翠笙。”
林烟儿心一颤,她看向满是泪的绿膻,鼻子酸酸的,反抓住她的手,恳切道:“绿膻......谢谢你。”
她是**,出生从未受人期待过,父母认为她是赔钱货,早早就把她卖了出去,她辗转几户人家,遇到的都是欺奴侮婢的主子,即便是要干没命的事,都是冷冷吩咐了她们,道谢是闻所未闻......
绿膻拭泪,眼眶晶莹的泪花闪在林烟儿眼里,她道:“王妃是奴婢的主子,主子要仆人干什么,奴婢就干什么。”
......
一阵子的叮咛后,绿膻半夜抹黑地出了府。
临走前,林烟儿让绿膻把烛火多点了几盏,昱奕皎皎,织盛得门外人影浮动明晰,如同自己的心思,渐渐豁朗起来。
......当日陆一璟已经表明了态度,是绝不会管自己父亲这事,林烟儿明白他,若是帮了自己的父亲,就是让皇上彻查,那样只会翻出他贪墨之事。不管他对自己是如何的态度,自己对他有多少的失望,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夫,自己如何能为了父亲而葬送了他。
但父亲抚育自己十几载,劬劳种种皆是历历在目,临嫁的密语遮泪,犹更视前所余。其情恩深重,本就竭力难以为报,如何能凭轼旁观持漠然之态。
可是.....如今发生这般两难全的事,让林烟儿如何抉择?
晚风吹动,掀起一丝冷意,林烟儿不自禁地搂紧身子,袖口下滑,露出皓腕上那抹细嫩晶莹的绿,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应运而生,渐渐成形。
到了昱日,林烟儿只着了一件白色圆领中衣临窗而坐,看着面前翠绿藏莺,暖风熏熏,拂稀红坠叶,一路小径香砌。
绿膻手上拿着方热好的药,踩着残花瓣穿堂走来,“王妃。”
绿膻递上手中的青纹瓷釉白玉碗,俯身侧耳低语道:“奴婢昨日已经给翠笙置备好了坟冢,也立了碑,王妃且安心。”
林烟儿忽地双目又有些模糊,小声回道:“......谢谢。”
绿膻温笑,只说道:“这是大夫开的养身子的药,王妃快些喝吧。”
林烟儿握着白玉碗,贴手的是冰沁的凉意,她看着半澄澈药水里自己的倒影,踯躅了半天才道:“绿膻,你能帮我个忙吗?”
绿膻哪里受得了林烟儿如此的请求,连忙道:“王妃尽管吩咐便是。”
林烟儿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曾经这里只要稍有干裂,翠笙便会拿油胭脂给自己抹上一抹,如今这些细枝末节的一个小事,却都随着翠笙乍离而逝散了。
片刻的沉静,林烟儿才回神过来,娓娓道:“王爷不限制你的出入,你可否在库房找些值钱能当的物件,替我出府将它们变作黄白,再租一辆马车,备些要用的细软?”
绿膻惶骇,“王妃,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烟儿摸上手间,珠翠冰凉刺得她心头剧烈跳动,“我想去见见我的父亲......狱所阴冷,父亲膝盖不好,容易犯疼,我想带些卫寒的物拾过去,好让父亲姨娘取暖。”
绿膻体贴她的心思,但还是问道:“王爷将王妃深锁后院,如何出得去?况不提这些,王妃又如何能进的侍卫深严的大牢?”
林烟儿眸色遽然一闪,手捏得更紧了,将视线落在药碗上,风吹粼动,皱起心湖波光闪闪。
绿膻见她不想说,也知道自己做奴婢的多言了,叹了一口气只道:“王妃快喝了药罢,等会儿子奴婢会替王妃打点一切。”
林烟儿闻言握住她,眼底的风渐渐壮阔,“你将东西备好,交与我后,便什么也不要管,知道吗?”
这话实在说得太像托遗......绿膻睁大了眼,看向林烟儿,从她眼里看到了决绝,心间一棱,似把刀在斩断,“王妃,你这是说什么话!”
林烟儿不告诉她,是因为接下来的事尤其凶险,自己不想牵连到任何人,所以绿膻知道得越少越好.......敛住眼里的情绪,“我是违了王爷之命出去,到时事漏,王爷定是会责怪下来,我害怕你同翠笙一个样儿......”
虽然找的是借口,但心却是真的,所以说着说着,林烟儿不免洇湿了眶。
绿膻见此根本就不敢往下问,忙不迭地凑说:“王妃,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这样的话惹王妃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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