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陆一璟便乘了马车走了,林烟儿本想送他,却被陆一璟按回了床,让她好生歇着。
又让鸳红挑了件灰蓝色直裾送了过来,头上用白玉簪子简单攒了一个髻,没了素来的贵气多了些清雅儒生之气。
陆一璟在林烟儿额头上蜻蜓点水一吻,嘱托她好生歇息,等他回来......便穿了鞋走了。
林烟儿躺在床上,身子酸疼,闻着被褥里陆一璟身上的苏合香又沉沉睡了下去。
待转醒时,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天空闪过一道惊雷——惊蛰了。
翠笙推了门进来。
林烟儿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翠笙答道是末时初。林烟儿睡了整整一个上午。
林烟儿觉得有些饿,让翠笙端了些吃食进来。却见到红枣枸杞燕窝羹,招积鲍鱼盏,翡翠芹香虾饺皇......满满摆了一个桌。
林烟儿瞠目结舌地看向翠笙,问道:“这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翠笙点点头。
林烟儿觉得惊蛰的那道雷正如自己此刻的内心。她看着琳琅满目的肴馔,拿了就近的红枣枸杞燕窝羹吃了起来,翠笙见此,替林烟儿盛了一碗乳鸽汤,又舀了一碗寓意金玉满堂的八珍饭。
林烟儿看着头疼,放下瓷勺好笑地说道:“翠笙,我吃不了那么多。”
翠笙却不听,非要林烟儿喝了那盅乳鸽汤,说是大补。言语间的意味明显。
林烟儿面上一红,低头看着桌布绣着的涡纹,手上却默默舀了几勺乳鸽汤.....看见桌布上的纹路错落有致,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绣的香囊忘记给陆她一璟,里面放了天兰花花瓣,最是安神镇静了,他此行去北直隶处理公务定是会日思夜忧,难免失眠。
林烟儿吃了没几口,刘义便走了进来,说是皇宫派人召她进宫,一般段淑妃派人来,下人都直接会说是段淑妃,而不会说是皇宫,所以林烟儿估摸着应是为了上巳节的事,心里默默一叹,却还是吩咐着翠笙伺候着自己换了件月白云纹袄裙,外面穿了件藕荷色比甲御风,然后提着天青色伞匆匆上了马车。
等林烟儿到凤仪殿时,人都来得七七八八,林烟儿行了礼,坐在了段淑妃的身旁。
林烟儿这才感觉到自己裤脚鞋底都湿濡了,粘着身子有些难受,不过是要比此时跪在正中央的康嫔和司膳好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到人来了完全,陆霖沅这才开口问道:“魏尚宫,你且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魏尚宫行了一个礼,回道:“回皇上,皇后。司膳房采买食材皆是有固定的日子,小半月一次,瓜果易腐败则是几日一次,一直是在东边的亲仁坊。半月前康嫔见西边市坊降了价位,没听属下劝告,执意采买了将近半月的瓜果,使得那些食材没处存放,才糟了老鼠,导致不得不重新购置,令开销多花了两倍不止。”
一席话与那里林烟儿所闻并无二致,只是把康嫔不听劝告这句话单独拿了出来重点地说,再这么一听,便听出了些不同——明摆着暗指康嫔贪图小利不是。
林烟儿看了看端妃,见她也是蹙了眉头像是在深思。
康嫔倒不像那日只一味地哭泣,许是荣得圣恩,有了些底气,但听了司膳的话,小脸依旧惨白。她听出些不对来,想反驳,但她的确是图了便宜采办了瓜果,只得跪在地上一张嘴欲张却不得张的样子。
陆霖沅脸色倒不算太差,只是有些阴沉。手上拨捻着碧绿色珠串,复道:“皇贵妃你说。”
戚皇贵妃倒是说得公正,但让司膳之前这么一搅和,任谁再听,都能听出些康嫔的不是来。
林烟儿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心里寻思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回答才最好。
那边,性子谨慎的端妃许是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只浅浅淡淡地说了一句,“臣妾亦如戚皇贵妃所言。”便抛了个一干二净。
端妃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在不知道情况下,少言寡语是最好的明哲自保之法......不过,林烟儿看着跪在地上司膳的乳白珍珠璎珞若有所思。
只是这么一晃神,便轮到了林烟儿,她看着康嫔瑟瑟发抖身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捉不住影,“回皇上,皇后,儿臣当时去司膳房,只是想送桃花酿,但去时不巧,司膳房各个脚不沾地,忙里忙外皆是没空。见康嫔站在墙角擦眼抹泪,便好奇地问了一下,康嫔听儿臣是送桃花酿,便想到将桃花酿洒在舞衣上,以曼舞来拖延上宴的时辰。”
林烟儿没点明,但仔细回味便能读出个一二,一来康嫔性子本就不强势,若真能做得了主买那些个瓜果,也不至于司膳房忙得热火朝天,她却被撂在一旁哭天抹泪了。二来康嫔虽是有错再先,但毕竟拖延了时辰使得宴席没出差错地进行,算的上是将功补过。
林烟儿话落,陆霖沅多看了几眼林烟儿。
其实林烟儿并非古道热肠想蹚这一趟浑水,只是料她的猜想,按以往陆霖沅对康嫔的态度,是直接听了他人一言二语便会下旨废了康嫔,但此时却召了这么多人,除却心里有些偏私康嫔外,陆霖沅也定是看出这件事背后的蹊跷,自己过于保守起见,只怕会惹得陆霖沅的不快。
陆耀之也自然听见林烟儿的这一番言语,他不由得侧目望向林烟儿,她今日虽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但坐在席间,依旧是能让人晃眼便能一眼瞧见的存在......他回想起前日子里的那些传闻,那日他放了消息后,不但自个儿被撤赈灾职务,还要掏钱置办上巳节,最主要的是丝毫没有传出半分段淑妃与林烟儿不和的消息,他原以为自己这步棋走得顶好,然而最终却是瞎子点灯,白费了蜡。
这点他倒是对林烟儿有些意外,段淑妃的性子,他心里明镜,如果不是背后有段家和皇太后,淑妃这个位置凭她的脾性头脑是坐都坐不得的,所以这件事关键还是出在林烟儿身上。但任凭林烟儿再如何聪明,女子终究是女子,善感多虑,对一些事又会抱有可笑的痴念,所以这一生只得仰靠男子……
“扑哧。”
众人回头去看那个笑着的女子,见她神情略带讥讽,“淑妃你真是有个好儿媳。”
说这话的是美人周氏,才进宫不久,仗着家中父亲兵部寺郎,哥哥是正提举,又和安皇后走得近,颇有些狗眼看人低。
这样的人位分不高,还没儿子,竟然也敢嘲笑她?段淑妃闻言脸一阵白一阵红,刮了一眼林烟儿,却笑道:“可不是,我还可以有个好儿媳。”
陆霖沅皱了皱眉,手上拨弄珠子更快了几分,声音冷然,“乱糟糟。”
那美人本还想说什么,听见陆霖沅这么一说当下噤了声,安皇后视线掠过那周氏,很快便移向了别处。
跪着的康嫔此时反应了过来,连叩了一礼,趁热打铁地道:“妾身见皇上近来为赈灾日思夜忧,想着可以能为皇上分忧解担,这才一时迷惑了心神,置办了那些瓜果,使得食材......”
“食材那夜里糟了鼠患,”眼见着康嫔大有揽了罪责,自个儿补了那多出来的费用之意。戚皇贵妃面色不动地打断了她的话,“臣妾倒有些好奇,瓜果半月前便买了,食材放在外面那么久,偏偏在祭祀前才糟了鼠灾。”
一语惊醒梦中人,康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入了人家的套中,她原以为人家要对付的是她,但实则不是。
细细想来,从最初的西市瓜果降价,鼠灾,到了后来的延迟宴席,表面上看着好像只是为了让宴席不得顺利进行,要令她受惩。
但若是早就打好了算盘,可以让宴席得以顺利进行,那么最终的结果便是那多出的银两该谁担的问题。她若担下这笔巨款,依她嫔位每月的俸禄自是不行,众人便能轻易联想到是二王爷出的资,补了这漏洞,而二王爷手上怎会有这么些钱,依照陆霖沅近来的喜怒无常,怕是会对方被委以重任的陆安卓报以腹诽之心——这是让她去害自己的儿子啊!
康嫔打了个哆嗦,直觉得后背的冷汗冒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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