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下人拿了漱盂,锦帕上来,陆一璟和林烟儿漱了口,盥手毕。下人这才端了茶上来,自上次大夫说她气血有亏之后,林烟儿的茶皆换做了大枣茶。
鸳红布茶,将茶放在陆一璟面前时,陆一璟看了一下看她说笑道:“你倒对她好,竟还赏给了她金镶玉簪。”
金镶玉簪是她前不久赏给鸳红的,一直都没见她戴出来过。林烟儿心想着却笑道:“她服侍我周到,怎不能待她好点。”
陆一璟便没再谈及这话了,不过一旁的鸳红倒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绿膻问了她两次是否该摊了席子将那些花瓣都收尽才回过神,告诉她说,落红归根是护花的东西,不必去管它们。
绿膻恍悟,遂拿了铲子在花周边松起了土。
鸳红就站在阑干旁看着绿膻松土的背影,神情恍惚,过了许久眼神才渐渐转为坚定,扭头就转过抄手游廊......
林烟儿将这些看在了眼里,却什么也没问,和陆一璟道了会儿子话,便送他出了临烟苑。走前陆一璟还说晚上会来找她。
林烟儿听得心乱撞,解颐地说好。
陆一璟亲了亲她的脸颊,这才走了回去。
林烟儿目送着陆一璟走过青石小径,树影巡过花丛纷纷落在他的肩上,此时已是申时初。
平常这个时候林烟儿会在树下小憩或懒倚槛窗,不过她今日是没有什么闲心了,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小几上她插的那几株玉兰花出神。
鸳红便这么走了进来。
鸳红给林烟儿掺了茶水,许是大枣茶味道甜腻,林烟儿看着茶水从壶嘴潺潺流出,胸口有些郁闷难受。
鸳红将茶水放在临窗小几上。林烟儿没动,淡淡地开口说:“你先退下罢,等会子叫你时,你再进来。”
鸳红抿嘴,林烟儿看见又说了一句:“你戴这簪子挺好看的。”
鸳红色变,连忙跪了下来,“王妃息怒。”
林烟儿有些好笑的看着鸳红:“我不过夸了你一句罢了。”
鸳红今日穿的那身浅绛红色衣衫,衣领袖口勾线皆是用的苏绣手艺,精细素雅,虽然此刻她面上惊慌,却依旧是好看的。
林烟儿有些心烦地闭上眼,道,“下去吧。”
鸳红抬头看了一下林烟儿,此时她临窗而坐,背对着光,神情皆隐逸在阴影里......她作罢地低下头附身作礼,“是。”
而这头的翠笙尾随着刘义来到了后罩房,此时已经有一个着碧色衣裙,梳妇人髻的女子等在那里,只见那妇人难掩泪意,手上拿着汗巾,肩膀颤抖地说:“他爹,二郎,二郎他打死了西胡同徐家的独子。”
“你说什么?”刘义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声音不可置信地拔高了起来,“怎么回事?”
那妇人直摇头,揪着汗巾哭着说道:“二郎回来时跟丢了魂似的,只知道说他打死了徐东,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
说完,那妇人又倘泪抹眼,只晓得哭,“他爹,怎么办啊?二郎不能坐牢,大郎好容易才过了童试,若是出了这档子事,必定是要被连累的啊。还有娘子,她和陈家都交换了庚贴,陈家若是知道这件事必定要退婚的,娘子以后要嫁就难了......”
“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刘义心烦地甩开妇人抓住他胳膊的手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就是你平日里惯纵他,才让他性子骄横出了这档子事。”
听见刘义的指责,妇人哭得更大声了,直顾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你还嫌不够丢人?你再大声点啊?”刘义低吼着。这才险险止住了妇人的哭天抢地。
刘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陈家知道这事吗?”
妇人抽噎着,“应,应是没有的。二郎打死了徐东就立马跑了回来。”
“那个悖时的东西!”刘义咒骂,招手低沉道:“快回去,快回去,回去再说!”
那妇人像是找到主心骨地连忙点头,抹干净了泪,和刘义直奔出了府。
翠笙就躲在阑干的后头,听见这对话虽心神震撼,但眼见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即将不在,心绪一动赶忙跟了上去......
拐了几个胡同,穿了好几个巷子,翠笙才跟着刘义到了他家中,因为是暗自跟着,所以翠笙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躲在刘义家门前的一棵歪脖子树后偷窥。
只见刘义一回家,就有一个深蓝色麻衫的男子冲到刘义面前,抓着他的裤腿,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直顾磕头。
刘义怒不可遏地甩开他抓着自己裤腿的手,那男子又跪着扑上来抱着刘义的大腿哭喊,隐隐约约是在说“错”什么的。
因为隔得太远,翠笙听得不甚清楚。
这时候一个着豆绿色蔓草纹团衫,头佩累丝银簪的女子走了出来,直直迎上那妇人,两人相看泪眼汪汪,那女子直摇头。
刘义不知说了什么,那妇人看了一眼开着的门,吓得翠笙以为是他们发现了自己,连忙侧身猫在树后。
但听得一声‘哐啷’,翠笙小心探头出去,才发现方才开着的正门已放下门栅合了上。
这倒是个好机会,翠笙心想。便忐忑地走近俯在门上侧耳倾听。
只听得里面传来:“父亲这可如何是好?陈家是迟早知道此事的,若是因此退了女儿的庚帖,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说着说着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同那妇人的哭声交杂一起。
“你现下还想着自个儿,你哥马上就要被抓进去坐牢了!”刘义怒吼。这声音大得让门外的翠笙听得都为之一颤,又听得刘义道:“刘觅呢?”
“去了学堂,现下还未下学。”
“先不要同他说这事,以免扰了他的学业......”刘义叹息一口,又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瞧瞧你的兄长!再瞧瞧你!都是兄弟,一个勤勉好学,一个却游手好闲,你知不知羞!”
“父亲,父亲,孩儿,孩儿知道错了,孩儿该死孩儿该死......孩儿以后知道好好学习了......”里面传来清脆巴掌声。
“父亲,要不要不......要不我们和徐家私了吧。”那女子哭腔道:“陈郎陈郎,我不想被退婚......”
“私了?如何私了得了?这可是打死了人!”刘义不可置信地说道,声音却传来若有若无的颤音,使得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十分笃定。
那妇人估计是听了那女子胡诌的话缓过来了神,声音也不再啜泣了,只是有些微微的喑哑,“他爹,这法子可行!你想想那徐家是什么人户?他爹你难道不知道?徐老爷宠妾灭妻,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那妻子可不就是在临盆的时候看见他和瘦......那些个风尘女子干那事被气得早诞下徐东便撒手人寰了?”
“话是如此,那又如何?那徐老爷虽是宠妾灭妻,但却十分疼爱这个徐东,若是知道刘安打死了他的爱子,怎可能会罢休?”
“怎么不可能?我听说那徐老爷的一个妾室最近可不是怀上了......”那妇人提醒道。
“对,对,父亲,这事我知道,”那个男子开口道,声音带着急切,仿佛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必须死死抓住,“我今儿也是因为,因为知道这事嘲笑了徐东几句,才有了后来这档子事......”
“你,你还好意思说......”刘义声音又开始拔高。
那妇人连忙打断,声音幽幽似在蛊惑人心,“他爹,既是如此,可不正好,徐老爷是因为徐东是他的独子,所以才倍加宠爱,如今那个妾室可能就会诞下一个男孩,徐老爷怎会对一个不学无术的徐东再上心?我们只需要给那妾室些钱,让她和我们里应外合演一出好戏......”
“父亲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让那妾室说徐东对她腹中胎儿怀恨在心,想杀了那胎儿,兄长不过是看不下去帮了忙,至于那徐东是在拉扯下自己撞了墙死的......”那女子也赞同道。
“可是,可是......哪有这么多的钱?”刘义哼了一声,声音突然压低,“之前为了刘念的嫁妆,我就从王府里拨了好几百两银子......你是说?”刘义似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地道:“不行不行,不行,王妃近日已有了想主中馈的想法,我还想着如何补之前的那个漏洞......”
“那......那可如何是好?”那妇人许是没料到林烟儿的这番作为,道:“你不是说那王妃是个空心汤圆,根本管不得这些中馈琐事吗?”
“我哪知道......”刘义无奈地回道,似想到什么,又说道:“对了,她昨个儿查出来有身子......估计现下是没有闲心料管王府这些琐事的......”
翠笙只觉得听得心惊胆战,心想刘义真是好大的胆,浑吞了王府几百两充女儿嫁妆不说,还想再吃一口,拿来给自己孩儿犯错作补偿,可不是把王府当做冤大头,欺负王府没人管事?翠笙气得牙痒痒,居然还说王妃是空心汤圆,这些话居然还敢在背地里捯饬!
翠笙好容易才稳下了怒火准备再听时,便听见里面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脚步声愈近,翠笙连忙躲进角落。
果然门打了开,一个脑袋探了头出来,左顾右盼。
“有人吗?”妇人的声音响起。
刘义回道:“没人。”随即又嘟囔道:“总觉得心欠欠的......”随即又关上了门。
翠笙见此也不敢多呆,害怕再被发现,又在角落躲了一会儿后便寻了来时的路原路返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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