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长灯宴。

　　顾白的灯笼上写着一行行词:

　　一番荆棘，一场大梦初醒，从此年年月月都有恩怨红豆生青梅。

　　百年相守乱世渊源长相忆，未必能够长相思。

　　良辰美景奈何天，只怪月缺月圆悲欢离合事事未如愿。

　　顾白手里拿着自己做的河灯，静静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去。满心期待，又夹带着些许担忧。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乐一怎么劝她，她就是不走。好在天气不凉，不然她又得生病。

　　顾白眼睛无神，幽幽地问：“乐一，今天晚上鹿桑会回来吗？”。

　　“会的会的，王爷说过长灯节一定回来和你一起过。王爷守诺，言既出，必不悔。”

　　其实乐一又怎么可能担保，不过是说些顾白爱听的话罢了，免得她又伤神。心里还是对鹿桑抱着期望的，却又害怕万一鹿桑不回来，那么顾白……

　　她隐约觉得今天的顾白有些不同往常，可偏偏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一样。

　　安静得不像样，以前总是隔不了多久就要问一遍她：“鹿桑怎么还不来，他什么时候来？”

　　又或者试问：“难道他今天有事不能来看我了？”……

　　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期待。

　　可是今天她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石阶上。等了好久才开口问一句：他会来吗？

　　乐一多想很有底气的跟她打包票说“会的，他一定来。”

　　然而却只能不确定的翁声说：“应该会的”。找了一个自认为很有可能的借口。

　　晚间时分华灯初上，鹿桑才从外面回来，顾白和乐一早早地在他回来的路上守着。只等着鹿桑回来，赶去长河放河灯。

　　一看见鹿桑，顾白眼睛里突然就绽放精光，精神饱满的看着他笑得很甜。不等鹿桑走近她就直冲冲的跑过去抱着他。鹿桑没有推开她，任她抱着。等她抱够了，才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鹿桑关切的问：“你怎么来了，今天身子好些了吗？”

　　顾白笑着点头，举起手里的河灯说：“你说过的，你要带我去长河畔放河灯的。我一直等着，你去哪里了？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回来陪你放河灯。”

　　鹿桑急忙打断她，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留他还得赶回去。皇帝让他去练兵，说是练兵其实就是找个好的借口看管他。若他有任何异样，就能对他下手。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空闲，猛然想起今天就是长灯节。他答应她会回来陪她去放灯，放下手中事物就立刻赶回来。

　　他从未答应过她任何事，也不曾对她许下什么诺言。她很乖巧，也从不强求，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错的也有错的道理。

　　放不放灯无关紧要，犯不着他冒险回来。可不知为何，鹿桑就是想要完成这件事，这是他第一次答应过她的事，说什么也得做到。所以他不顾一切，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们去了咸仁街，长河河畔。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人。鹿桑一直紧紧的的握着顾白的手，握到手心出汗也没有松开。生怕会把她弄丢似的，怕她害怕，就不停的和她说话。而顾白也一直很安静的跟着他走。

　　他带着她绕开一群又一群的人，终于来到河畔。

　　鹿桑刮着顾白的鼻子笑到：“这下你可以放河灯许愿了。”

　　“嗯，可以许愿了。”

　　鹿桑接过顾白手中早已备好的河灯，打开火折子将灯点亮，交到她手里让她亲自放入河里。

　　河灯下水，慢慢远去。

　　顾白许愿：“我愿鹿桑永远都开心，我愿鹿桑长命百岁，我愿鹿桑事事顺心……我愿鹿桑和自己爱的人白首不分离。”

　　鹿桑心里一痛，鼻子泛酸。不满的问她：“为何许的愿全是我，你的愿望为何一个都不许？”

　　顾白看着已经漂到好远去的河灯，直到它混进无数的河灯中找不到它的身影，才放心回过头看着鹿桑。

　　老人说，河灯要一直看着它走远才能回头，不然许的愿望就不能实现。所以她就一直盯着河灯，直到它远去不见。

　　她始终笑着，依然没心没肺的样子。换做以前，鹿桑觉得没有任何不恰当，但是今天晚上的顾白真的不同。鹿桑心里担忧，将她锁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半晌后顾白开口：“你就是我的愿望。你好了，我就会好。”

　　鹿桑突然湿了眼眶，这样的顾白会让他歉疚，会让他不安。

　　小声询问到：“你到底怎么了？”

　　她靠在他怀里，很小声的祈求：“鹿桑，以后年年你都来放一盏灯好不好？”

　　鹿桑皱眉，纠正她说：“是我和你一起来。以后年年我都会陪你来这里放河灯的。”

　　她说好，笑得更甜。

　　我在一旁看得心酸，大限将至的人大概都是如此甚是？我依然不解，鹿桑明明就对顾白有情，却为何多年不提？

　　也许也无情，只是常伴十年之久生出的亲情罢了，更何况顾白虽然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但她对鹿桑的一颗痴心确实会让人动摇，哪怕那个人是鹿桑。

　　“鹿桑，我好累好累。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鹿桑将她背上背那一刻才觉得，原来她那么轻，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她本来骨架就小，看得出来她没有多少分量却没有想到她会轻成这样。

　　鹿桑有些生气，叮嘱她说：“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努了努嘴，从后面调皮的伸出手来替他打理碎发，然后趴在他背上咯咯地笑。

　　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声音也越来越无力。害怕他有所察觉，就一直很少说话。她想和他好好的待在一起，最后一次。

　　想听他的话，哪怕是责备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的声音很好听，顾白觉得，这是她这一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

　　鹿桑突然说：“等冬天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岱崮山去狩猎。猎几只红狐狸皮给你做一件氅衣好不好，你穿上一定好看。”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掺着嘴里溢出来的血液流下，打湿鹿桑的衣衫。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明年你要替我放一盏河灯，后年你要替我放一盏河灯，以后年年岁岁你都要替我放一盏河灯。”

　　歇了口气，继而又道：“以后年年，我都不能陪你来了。”

　　鹿桑惊觉。如掉进冰渊，身体冰冷～心拧成一根绳似的疼，疼到出汗。

　　他不敢想，不停自我安慰到：不会的，不会的。她只是累了说胡话。

　　他不停地要她说话，说什么都好。口气带着乞求的意味，顾白听着有些心酸又有些开心。

　　鹿桑就像被人欺负一样，声音都变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鹿桑这样。原来欺负人是这么好玩啊，怪不得别人都喜欢欺负她呢。她想，他们都没有她厉害。因为，她欺负的人可是鹿桑。

　　不过这是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他要她说话，可要说什么还真是个难题。

　　于是只得信口道来:“鹿桑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个长得和鹿桑一样的孩子。…聪明可爱，而且和鹿桑一样很了不起的。”

　　鹿桑苦笑，温声温语的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我们的孩子像你就好。”

　　顾白装作没有听到，强提起精神去为他擦汗。她又不重，为什么他会出这么多的汗？他热吗？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用完了。所以一定得把所有该说的话全部都说给他听。“鹿桑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鹿桑笑着说：“我知道”

　　顾白喘了口气，让他不准打岔。继续开玩笑似的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有关系的，我能陪着你就好。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心，你很累的。我本想，哪怕你不需要我我也想一辈子都陪着你。我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把最好的给你，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鹿桑眼神涣散，脸上冰冷一片。不用伸手擦拭也知道，那是眼泪在脸上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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