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低头细细一看,两日前抬尸的时候,小腿上确实没有那些个指印。
“比较浅的伤痕会在几天后才显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反复验尸的缘故。”
“你只看这手印,是从头部的方向朝腿部用左手抓住的,脚踝处有轻微的擦伤。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人抓住他的小腿,放进了竹篓之类的箩筐,里面应该有蛇。所以这不是毒蛇咬伤的案子,应该是他杀案。”
怜筝回头看了一眼吴苕中,道:“莫以为只是尸体就说不了话,他们想说的话多着呢!”
这话听着诡异,却是个实理。
怜筝上下来回反复检查了半柱香的时间,确认再没有任何遗漏了,这才将白布重新蒙上死者的身体,脱下了素布手套。
“陈伯,我等会儿写张验尸记录,您受累,跑一趟送给萧捕头,让他们重新验尸。尸体我会用石灰封存,等到破案为止,死者家属才能将尸体领走。”
陈伯乐呵呵地笑:“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萧捕头你还不晓得,什么时候你说的话,他不听了,也就这个混小子刚来不懂事,让他丢丢脸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周苕中一听,听着不乐意:“陈伯!”
怜筝清浅一笑,对周苕中的轻蔑实际并不上心,看轻她的人从来就又不止他一个。
她将东西拿在手里,刚转身,冷不丁就撞进了风因的怀。
他神色恢复清明,可那晦暗不明的眸底,直勾勾地藏映着她的脸。
这不看他倒还好,这么毫不避忌地撞上,倒无端生了几分尴尬。
陈伯这才想起来这还站着了两个不认识的大活人,竟也没打招呼,这一拍脑袋,呼和了一声:“我说怜筝,不知这两位是?”
“来领尸的。”怜筝推了推他,反将自己退了好几步,她只好从侧边过,就近择了一张桌,提笔填写验尸单。
十三的眉头皱得老高,可方才才被主子瞪了一眼,眼下想说话又不敢多嘴。
将验尸单拿走的时候,陈伯和吴苕中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陈伯便出门下山去了。
十三思索了半响,还是忍不住想问:“主子,咱今晚住在哪儿?”
风因挑了挑眉,冷扇朝怜筝一指:“你只管问她。”
怜筝被点了名,手上没停。
陈伯走之前已经帮她将尸首放进了棺材,她只顾利索地收拾便是。
她面色颇淡,道:“义庄只能住死人,你俩要是愿意睡棺材,我也管不着。”
大半夜的,睡在这几十具的棺材边上?
十三看着怜筝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瘆得慌。
“来做笔交易,我可以替你挡了夜里来的那些人。”
风因英眉一挑,补充道:“那些想抓你做压寨夫人的人。”
怜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语气生寒:“你怎知他们会来?”
“道上的规矩。”风因也不多做解释,眼眸露出了看戏的意味来。
怜筝正是这么想的,这两次来的是两拨人马。
前次无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匪类,而后来的黑衣人用的是冷械,懂得设伏制陷,难对付的多,即便在北县,一个人在荒山,难免救不得急。
若是他们俩在,她自然要安全的多,这就是她从一开始没打算拒绝他们上山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不用再端着藏着,将麻袋里的石灰一舀一舀地装好,打理好尸体,她稍作整理,拿了桌上的钥匙,朝他俩看:“走。”
两个人跟着进了旁边的宅子,十三跟在最后,刚进门,一眼就能看见大堂中间又摆放着一具棺材,只是这棺材比义庄的那些要好上许多。
风因眼底透着冷峻,迷雾般的瞳孔遮着情绪,十三估量不清他的意思。
她一个姑娘家,就是这样与荒山野岭的几十具尸首和坟墓一同睡过来的吗?
怜筝不去顾他们,只管自己朝大堂里走,走到里边指了指两间房:“床铺是干净的,洗漱自己打水,只有两张床,你们分配。至于上面的那个人要睡地板还是睡房顶,我都不管。”
怜筝头也没回,从一旁摘了一张椅凳,坐在棺材旁边,手上用柴刀削尖了木头,自顾自地忙活着事情。
十三‘哎’了一声:“那元木疙瘩睡地板,我肯定要睡床。主子,您要哪间?”
风因不去理他,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巡了一圈。
怜筝弄完了手里的事情,用锤子将削尖的最后一枚棺钉一点点砸进棺材角,这才顾上去看他俩。
她回头的时候,他正朝她走过来,手里端了盆水,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
风因朝她过来,却隔了段距离,将木盆放在椅凳上,从手心翻出一个药瓶,“该上药了。”
桃林镇的大夫嘱咐过,一日三次,若是发炎用打湿的毛巾将脓液擦净,再上药。
上午临走的时候都顾不上道别,自然是忘记了这些。
怜筝低头瞧了瞧手心的污渍和木屑,伸手放进木盆,将手清洗干净。
他的手伸过来,试图攥住她的手腕替她擦拭水渍,怜筝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躲了他的动作,快速地抽过毛巾,自己擦了手。
“那你自己来。”他站起身,将药瓶放在椅凳旁边,也不说旁的,转身就走了。
这是生着气呢?
可他生的哪门子气?
怜筝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拿过药瓶,打开闻了闻,这似乎和在桃林镇的药有些不一样了。她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撒在了左臂上……
风因藏在门后,看她用了那药,心里的气又散了几分。
他落座,倒了杯茶,蜻蜓点水似触了一口,又站起来,翻来覆去几次,竟自顾自地恼了。
他在宫里宫外,见过多少绝世美女,可就偏偏栽在这女仵作手里,还处处不给他好脸色,四处试探避忌防备,活脱脱能把他气死。
“元九。”风因又落了座,葱白的指腹触碰着茶杯:“查的如何?”
静了片刻,元九从窗后跃入房间,半跪在地:“这批人匿了踪迹,不过像是三爷的人。”
“一个一个都将心思放在了这里,那就让他们来的了,回不去。”手上的茶杯落了桌,“杀。一个不留。”
“是,主子。”元九颔首,正打算推出去,只听风因喃了一声他的名字。
元九愣了愣,抬头看他:“主子还有何吩咐?”
风因唇紧抿着,拿捏着手里的茶杯,暖玉般的手指顿了许久,他静立不动,叹了口气,忽的又摆了摆手:“你去罢。”
他到底还是张不开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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