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刚走到桌旁的陆巧然说起话来：“玉先生，这个戏好是好，只是我有一处不明白？”这个小女孩的声音将大家都说愣了。旁边女眷席上的陆老太太这才看到孙女尽跑到男客席上“去了，旁边一桌女眷有的觉得新奇，有的暗暗显出别有意味的神色来，她们觉得陆家小姐这样做“有失教养”，只是碍于主人家的地位，不敢表露得太明显。陆老太太显然察觉到了，不免觉得有失礼数，赶紧就地呼唤：“巧巧，到我这里来。”一边叫下人过去把小姐拉过来。

　　“母亲，随她吧，您尽管乐您的，这里有我。”陆风之说，有这样开明的父亲，陆巧然有今日之举只怕跟她老爹平日的教导密切相关。

　　“说说看，你哪里不明白。”陆风之问他女儿，爱怜又不乏威严。

　　“玉先生，既然这个戏是你写的，我想问您，最后祝英台既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梁山伯的坟前，将死之人必定万念俱灰，心如止水，为什么还要作“呼天号地哭哀哀”之状？”

　　众人皆愕，同时好奇玉麒的回答。

　　只见玉麒颔首点头，笑了笑。“将死之人，未必心中平静。相反，祝英台心中是大不平。所谓物不平则鸣，曲终必亢，就是这个理。精卫衔微木 刑天舞干戚，孟姜女哭长城，唐雎不辱使命，都是不平之人。”

　　“你的疑惑解开了吗？”陆风之问女儿。

　　“嗯，我明白了，谢谢玉先生。”陆巧然脸上充满了敬佩。

　　陆风之说：“月戏我非常看好，只可惜，除了咱们静州，外面没有多少人知道。”

　　“陆先生说的极是。不瞒您说，我正着手对月戏做一些变革，第一个想法是，让女子来唱月戏。”

　　“让女子来唱月戏？这个想法倒是非常有趣。”陆风之说。

　　陆巧然听到玉班主说让女子来唱戏，又见她父亲也很有兴趣，连忙说：“好啊，那我也可以唱月戏了。”

　　陆风之被女儿一句话逗得笑起来，也跟着开起了玩笑：“好啊，你想唱戏，现在就认玉先生做师父，让他教你唱戏去。”

　　玉麒受宠若惊，连忙说：“不敢，不敢。”

　　陆老夫人时时盯着这边，一听这话越来越不像话了，堂堂陆府的小姐怎么能去唱戏呢，叫别人听着多不好。只能把孙女儿叫过来，“巧巧，巧巧，到我这里来。”

　　陆老夫人正叫着，突然觉得周围有异样，便止住了说话，朝众人看的方向看去。

　　只见乔子璟已经不知从哪里拿到了一把扇子，就是刚才唱梁山伯的小生拿的那一柄。跑到了戏台上，单膝跪地，做了西方舞台剧里男子向女子求婚的样子，拿扇子的双手姿势却是极为正宗的传统模样。他就摆着这么个怪异的姿势向台下大声说：“英台，英台，爱神的箭早就像黑夜里的毒蛇吞噬住了我脆弱的心灵，爱恋像天空中的乌云让我迷失了方向，妒忌像尼罗河的洪水让我身不由己，我必须请求你马上嫁给我，让我合法地拥有你。”

　　乔子璟有这番举动，还得从他的家世背景说起。乔家是个军人家庭，骨子里都是军人的豪放洒脱不拘小节。偏偏到了乔占山他爹这一代，突发奇想送了女儿乔琪姗去西方留洋。本来乔子璟应该像他老爹一样是个读书识字的粗犷军人，却因为有了个留洋回来的姑姑，经常带他听些西方的歌剧，去戏院看看莎士比亚的戏剧，乔子璟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孩子，偏偏人又聪明绝顶，看过的听过的一遍就能记住。刚才他看到众人对陆巧然暗暗赞许，自己也想出个风头，可不能让陆巧然小瞧了他，于是就按看过的那些西方戏胡乱编了这么一段话。

　　说完，他就站起来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说道，“我要是梁山伯，就直接把祝英台娶回家，那里还有这么多萝莉啰嗦的哭呀死呀的戏……”

　　“你快给我滚下来，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乔占山再也看不下去了，对自己的儿子吼道。

　　乔子璟只得讪讪地走下台，众人却早就笑开了。

　　陆巧然皱了皱眉头，又翻了翻白眼，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命苦。

　　“说起来，还得怪他姑姑把他带坏了。”李月芳极不好意思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孩子淘气是常有的。再说，我看子景这孩子极聪明，将来必定大有出息。”陆老太太说。

　　“是啊，将来还不是老太太您宝贝孙女的福气啊。”傍边一位太太趁势说道。

　　“瞧瞧，我一片诚心夸他们家子景，被你一说，倒像是我绕着弯儿夸自己的孙女了。”老太太说着，众人又笑起来。

　　寿宴结束之后，乘风戏班也忙着收拾离去，陆风之单独见了玉麒，拿出一包金条交到玉祺手上，玉祺大为惊讶，连忙推辞。

　　“我知道，发展月戏需要钱，先生为月戏鞠躬尽瘁，实是为发扬静州文化，陆某惭愧，胸无大志，碌碌无为，但愿这点钱财能助先生实现大计，还望先生切勿推辞。”

　　玉祺感动不已，“不瞒先生大说，玉某这些年苦心经营月戏，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怕，最大的难题还是缺钱。先生今日大恩，玉某愧受，只是不知道拿什么回报。”

　　陆风之笑了笑，“小女爱看戏，先生以后多拿出些好戏给她看，就是回报了。”

　　“好说，好说。”玉祺乐呵呵地说，“令千金爱看我的戏，是我玉某人的荣幸。只是，我要冒死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令千金五官精致，天赋秉异，嗓音清脆空灵，若是生在梨园，必定大有所为。不过，这只是说笑罢了。令千金系名门闺秀，又得先生亲自教导，将来金尊玉贵，前途不可限量。玉某人这段话亵渎陆家，还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陆风之还是笑了笑，“没什么亵渎不亵渎的，唱戏唱得好，也是正经事业。小女年纪尚幼，一切且看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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