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华不是热血小白,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站出来进行无意义的反抗,叫蠢,不叫勇敢。
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涉和废话,在山贼人数与战斗力的绝对镇压下,商队所有还活着的人,包括庄华他们,一齐被压押到了三十里外的蓟山上的风雷寨里,关押起来。
山寨内大片的空地被修起了十几座结实的大大的木栅栏,上了锁,就是一个个大笼子,所有被擒的人都被关在这些露天的囚笼里。
庄华主仆三人和受伤的鱼同以及商队几个头目关在了一起。
因为山贼看出了鱼同在商队的领导地位,还特意给他扔了一些伤药,而其他受伤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只能强挺着。
鱼同一把拔出手臂上的箭,瞬间血流如注,一旁的手下拿着早就撕下来的衣料布条紧紧地系住伤口上端止血,另一人好忙将伤药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其他布条包扎好。
整个过程鱼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除了眉头皱着,亦没有别的什么表情,庄华看在眼里,想他们都习惯了这样惊险伴着伤痛的生活了吧。
鱼同包扎好伤口转身对庄华说:“此番算是连累了先生,实在对不住。”
庄华摇摇头,“鱼领队不必抱歉,同行一路自然有难同当。”
鱼同鱼同对庄华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没人有心情说话,都在等,等人来救还是等死,谁也不知道。
庄华看着山寨里的山贼分成一组组小队轮流巡逻,每半个时辰换一波,后半夜下起雨来,山贼的巡逻也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冷冷的雨夜里,那些受了伤的人更是难熬。
庄华让焕和易把他们这一个栅栏里的人的外衫全都收集起来,衣角相连的系成一大张帘子,再把它四周高高地系在栅栏四周的立柱上,一个简陋的遮雨篷就挡在栅栏里众人的头上了。
其他栅栏里的人也纷纷模仿,这一夜总算平静的过去了。
“鱼领队,你们以前有过这条路吗?可曾听说过这一伙山贼?”庄华问。
一夜的观察和思虑,让庄华心中对整件劫持事件有了大概的推测和想法,她要验证,更要出去。
鱼同一夜里长满胡茬的脸色略显苍白,听了庄华的问题也是心有疑惑的说道:“这条路线某已经有过十数年,蓟山之匪倒也听说过,可我听说,他们只是一伙零散盗匪,以前也不曾遇过,没想到,他们竟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庄华眸光流转,又问道:“不知鱼领队的东家是何人?”
鱼同不由得警惕道:“不知山庭先生何来此问?我家东家乃是靖国殷氏商行的当家人,其生意遍布天下,于炀国最盛,每年商行都会派遣商队来往于天下各地通商,某所带领的这一支商队也只是派往肇国的商队的其中之一罢了。”说完,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庄华的反应。
庄华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推测道:“许是你家东家的仇家对手设计陷害的你等。”
说着,庄华从地上站了起来,鱼同也一起站了起来,两人一起到了栅栏边上,庄华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抚上了一根结实木桩的结疤处,道:“看这木材的颜色质地,还很新鲜,说明这些栅栏都是新建的,而且数量和面积都刚好,说明他们早就盯上你们了,连你们到达此地的时间都算计得差不多,可谓有备而来。”
庄华的话让鱼同心里一沉,同时对庄华的警惕也去了不少。
庄华又转身看着前面不远处走过的巡逻山贼,道:“虽然他们言语粗鄙,行为看似嚣张,但是却令行禁止,进退有矩,而且这一夜过去那些你们商队贩来的人并没有被如何,也没有折磨你们以取乐,甚至没有因收获颇丰而大肆庆祝。”
说到这,庄华侧目看着身边神色凝重的鱼同,问道:“其他的山贼都是这样吗?”
才怪!
庄华跟随商队走来不是没有遇到过山贼,只是鱼同的商队人数众多又武器精良,之前的山贼几乎都是刚跟商队打了个照片,要么默默退走,要么被打跑,暗地里观察却始终没敢动手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这次的蓟山风雷寨却是把他们秒杀了。人数比商队多且训练有素,武器不相上下,这是占了人和。事先埋伏,请君入瓮,占了地利。在商队的人扎完了营,心理最放松的时候进攻,又占了天时。
这样的队伍要是山贼,说什么庄华也不会再往韶广走了。开玩笑!野路子要是都这么牛掰,哪有她玩份啊,直接种田去得了。
庄华提醒到这份上,鱼同要是还不明白其中的蹊跷,三十多岁的年龄就算活到哈士奇身上去了。
鱼同身形不动,神色依旧凝重却已多了几分了然,对庄华低声道:“谢先生指点。”同时,心里更佩服庄华了。
以前的敬佩只是因为庄华的身份和为人,而现在的敬佩则又多了对庄华的眼光和谋略。只通过观察就能得出这么贴近真相的结论,当真是慧极。
莫要觉得夸张,这是个文化与信息都很闭塞的世界,从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识文断字的人不多,懂得学问的人更少,而真正懂谋略的人真可说是凤毛麟角了。
庄华看着栅栏外来来回回巡逻的山贼,表情淡漠的跟鱼同说:“我对你们商队背后的人是谁不感兴趣,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也不感兴趣。但是,我不喜欢呆在这。他们给你治伤就是有意留你,留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该清楚,做你该做的事。”
“喏……”
鱼同下意识的应道,结果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他竟然对庄华产生一种对上位者的服从,让他不自觉的就用了敬词回话。
庄华没注意这个,她本来也不在意,顺声应了一声:“嗯。”然后转身回到原来坐着的地方,只留下满心纠结的鱼同站在原地。
因为刚才和鱼同说话时离原来的地方不远,所以以易的耳力全都听见了,他靠近庄华身边压低声音道:“先生,这伙山贼真的是军队假扮的?”
庄华不自觉的侧身拉开一些与易的距离,点头答道:“嗯。本来还不确定,看鱼同的反应,确定无疑。”
庄华不介意对易说出真正的想法,因为两人之间特殊的约定,易反而和庄华的关系是最可靠的,至少在期限内,两人是可以相互信任的,而庄华也不介意教他一些人生经验和她力所能及可以教的东西。毕竟,对着酷似唐启的这张脸,庄华实在很没戒心。
易惊疑的睁大了眸子,“先生方才在诈他?!”
庄华道:“算不上诈,我本也有八层的把握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想提醒鱼同罢了。”
易看着庄华这张淡然的面孔,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与相貌无关,而是那种算计死人不偿命的作风,他要是到了地球就会知道,这叫“腹黑”。
“商队的主人得罪了肇国位高权重的人,所以才招致此祸?”易和庄华交流着他的推测。
庄华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抹暗芒,被敛在长睫下,“虽不中,亦不远。”
绝对,没这么简单。
易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独自思考去了。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但不能全凭他人的告知,自我的领悟更重要。
这是庄华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哪知道庄华是怕他总是问东问西的,把她这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士族给戳露底了,才说出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把他搪塞回去。毕竟,易是有真才实学的,缺的只是阅历和实践。
中午,鱼同被单独请走了。
鱼同本就对庄华的话十分信服,这下更是加了一个料事如神的名头了。留他,果然有事。
鱼同直接被请进了山庭,山贼首领柯秀正负手立在庭中,见到鱼同被押进来,大手一挥,便让负责押解的山贼下去了。
柯秀一开口,便道:“殷氏商行遍布天下,某虽为盗匪,却也是一片倾佩之情。”
鱼同心下冷笑,却面上装傻,气愤道:“山贼就是山贼,倾佩?就是将某等杀伤劫掠,再掳上山来吗?!”
柯秀面无愧色解释道:“某于此定立山寨不过几月,并不知贵行商队,直到听此地旧匪提起,才知原是贵行商队。不知者不醉,还请这位兄弟海涵。”
鱼同鼻子里哼一声:“不敢,某当不起首领一声兄弟。若是他人知道我与山贼称兄道弟,岂不以为某私通山贼?”
柯秀没有生气,而是说道:“如此,这位领队是不打算与某谈生意了?”
“生意?”鱼同面上惊疑,心下也打鼓,猜不出这人是什么诡计。
“不错!某想与贵商行谈一笔生意。”柯秀坦然道。
“什么生意?”鱼同好奇道。
柯秀并未回答,而是问道:“领队能做商行的主?”
鱼同摇头:“不能。”
“那便请能做主的人来谈吧。”
这下,鱼同彻底懵了,难道,真的只是这件事?不是没可能,商匪相同又不是新鲜事,天下皆存。鱼同想了想,道:“某要考虑考虑,再来答复。”
“请便。”然后,就真的把鱼同又押回了栅栏,让他考虑去了。
已经把庄华当主心骨的鱼同立即与庄华将刚才的事详细的告诉了庄华,请庄华给他拿个主意。
庄华脑子里满是黑线快冲破头皮变头发了。心说,你啥都不跟我说清楚,让我给你出个毛的主意?你会告诉我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以及许多不得不说的故事吗?两眼一抹黑,你让我说个P!
庄华思虑良久,各个角度反复思考终于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对鱼同道:“从柯秀的态度以及行事来看,他并不知道你背后之人的底细,不然,已经直接找上门去而不是与你对话。所以,他们大概心中有猜测,却不肯定,找你‘谈生意‘,不过是想借故核实你背后之人的身份。如此,你便照做就是。”
鱼同听前面庄华的推测连连点头称是,直到最后一句,鱼同低声惊呼:“这怎么行?!”万一被顺藤摸瓜,让柯秀他们探明了底细怎么办!
庄华道:“他找殷氏商行谈生意,你就按谈生意的流程来。你们总不会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报到幕后的主人那里吧?总有处理商行日常事务的地方和人吧?”
鱼同一头雾水的答道:“当然,只有重要的事才会报到主上那里,平常的事务都由各地分行处理。”
庄华道:“你们重要消息传递之间可有暗号密令?是否见到密令必往上报?”
已成庄华崇拜者的鱼同如实道:“有。确实加了暗号的消息必向上报。”
“如此,便把暗号加进你们被劫持,山贼要谈生意的‘小事情‘里,传递出去,切记,别的都不要提,只言明此二事即可。”
鱼同眼睛一亮,瞬间秒懂,“先生高见!”接着问:“然后该如何做?求先生指点!”
庄华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色,悠悠道:“那是你上面的人该考虑的事儿。我们,等就行了。”心道,那么多谍战剧不是白看的!
鱼同又离开栅栏了,被鱼同支到一边的易和焕还有雁容又凑了回来。
雁容没有多嘴询问,只是把刚晾干的白色外衫伺候庄华穿上,便安静地呆在一旁。焕是个忍不住话的,开口问道:“先生,刚刚您和鱼领队在说什么呀?”一边的易也看着庄华,他也很想知道。
经过箭雨之后对易态度好多了的雁容一个白眼甩到两个好奇少年身上,斥责道:“先生的事儿也是你们能过问的吗?不懂规矩。”
庄华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幸亏早上易跟她来说话的时候雁容还没醒,不然还不得被雁容骂的狗血淋头。雁容颇有些……女王的气势呐~
鱼同去了半个时辰又回来了,马上到庄华面前说:“某已照先生说的办了。本来某说要亲自或者派遣商队里的人去报信,柯秀不肯,只让某书写报信,某依先生之意书写,那柯秀检查不出端倪便差人快马去将书信送到最近的分行了。某估计书信不到半日就能到达。”
庄华的心此时反而提了起来。
这是她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件谋划的事,成了,势必让自己信心大增,失败了,恐怕她此生不敢再出一计了。
她心中忐忑,默默祈祷,一定一定要成功。
自从鱼同的信被送出去后,商队众人的待遇好多了,虽然还是被关在栅栏里,但是不少饭食且有了药物治伤。
转眼三天过去了,商行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别说柯秀,鱼同都坐立不安了,可庄华依旧不见一点着急。
鱼同再次来到庄华面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忧心忡忡的说道:“先生……还没有消息,这该如何是好?”
庄华却道:“三这个数字,很神奇。”
鱼同不明其意,“先生此言何意?”
庄华其实内心苦逼无限,她也着急,只是表情没那么丰富罢了,而且所有人都乱了,她这个“德高望重”的人再不淡定,那所有人不就崩溃了么。
于是,庄华蛋定地答道:“事不过三,且看吧。”
夜色悄悄弥漫,取代了白日的喧嚣,乌云再次遮挡了月光,整个世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五指,只有火光照耀处,才在黑暗中开辟了一块小小的光明,却更显夜的寂寥。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时。
庄华双目微阖,感受着这黑暗,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突然睁开眼睛,无边的笑意涌上漆黑的瞳仁。
三,果然是个神奇的数字。
夜风拉扯着树叶簌簌地响着,掩盖了虫鸣的同时也掩盖了其他声音。
风雷寨山门口巡逻的山贼打着呵欠,正好到了交接时间,转身就要往山寨里走,突然脖子一凉,眼中远处火盆那摇曳的火光渐渐暗下去,没了生息。
一群身着轻甲的人解决了所有山门守卫之后,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寨子里。
与此同时,风雷寨的四面八方发生着同样的事情,一队队人马悄悄潜进风雷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叫喊撕破了沉寂的夜色。
“来人呐!!!”
这一声叫喊还未有后续,便戛然而止,像是被别人卡住了脖子,陡然消失了。
但是,只这一声,就已足够惊醒所有山贼了。然而此时才反应过来的山贼,已然无力挽回局势了。
火把长龙伴着马蹄隆隆迅速逼近山寨,先前潜进来的军队已经和山贼激烈地厮杀起来,黑暗的夜色下根本分不清身上染的到底是谁的血,有谁大声呼喝也被掩盖在了嘈杂的厮杀里,模糊不清。
栅栏里的人纷纷站起,神情激动地望着远处,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甚至爆发出一阵喜悦的欢呼。
庄华心里却不太乐观。
泥煤啊,手无寸铁的都往边上靠个什么劲,没看战场正往这靠吗?小心殃及池鱼,还嚎,生怕山贼忘了这还有一堆人质是吧?!
无奈的庄华只好跟身旁的鱼同说了一声:“让你们的人都小心点,别被抓住当了人质。”
鱼同立马明白,喊了一声:“都收声!各自小心,别被山贼抓了。”
于是,各个栅栏里的人纷纷向中间靠拢,人挤人的站着,和栅栏四周边缘隔开了两米多远的空白地带。
易、焕、雁容三个人护着庄华站在中间,还努力为她隔开一点空间不让她被挤着,连鱼同也下令给庄华道开点地方“别把先生挤坏了!”
庄华心里囧成一团,她是纸糊的是吧,是吧?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不喜欢别人贴在她身上,也免得被发现自身的秘密。
那火光长龙终于冲进了寨子,一队威风凛凛,寒气飒飒,狭裹着血腥煞气的黑色铁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为首一人跨坐在黑色的健马上,反射着冷光的铠甲正衬的他冷硬刚毅的面孔不怒而威,背后血红的大氅被夜风吹拂得翻腾飘动,与夜色明明颜色相近却又格外分明。
再如此铁骑的冲杀之下,山贼素质再好也不是一合之将,一下被冲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一如庄华所料,溃败的山贼果然要来抓人质,奈何得了庄华的提醒站的离栅栏边远远的,再加上栅栏锁着,山贼一个人质也没抓到,被随后而来的骑兵一个个斩杀,倒在血泊里。
庄华闭着眼睛不去看如此血腥的场面。她知道这样的乱世这是常态,她无法摆脱但是可以选择不看。
易发现了庄华的异状,就着紧挨的姿势在庄华耳边担忧地唤了一声:“先生?”
庄华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睁开双眼,道:“我无事。”
黑色的铁骑骑兵斩断了栅栏的锁,把商队的人都放了出来。
鱼同带领着同样激动的商队众人一同跪倒在地,“谢璋梁王救命之恩!”
他人众人和声高呼:“谢璋梁王救命之恩!!”
只有最后面的庄华仿佛见到了什么外星生物一般,愣愣地,还记得要行礼,躬身拱手,跟着众人行了一礼。
她听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从天而降的大腿,她要不要过去抱啊?
为首的那名伟岸的严肃男就是璋梁王本人。庄华没记错的话,鱼同说过他见过璋梁王,而且形容的模样跟这个男人一样。
冷酷,威严,气势不凡,一身王霸之气乱放。
这倒惊不倒庄华,她留学的时候还见过国外总统在大学演讲,她就在头排呢,大场面她见过。
惊奇的是,璋梁王的马,头上的面甲上的图腾,跟她包袱里那块一直想不起来来历的玉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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