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华看着柏缇,目光澄澈,仿佛一汪清泉,其中各种情绪显露无疑,不似从前,眼中仿佛一潭死水,无风无浪,寂静无波,又似蒙上一层霜雪雨雾,让人看不清识不明,让人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一样,超脱了这世间。
被庄华这样注视着,柏缇心中不无激动,庄华这是在向他敞开心扉,突然有种守得云开现月明的满足之感,哪怕庄华不再说什么,管是这样坦诚的看着他,就足够了。
庄华却不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人。她看着柏缇许久,说:“柏缇,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同为男子这一个问题。你是帝王,而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士人。”
“庄华,无人敢质疑你我,只要你不退缩。”柏缇语气坚定地说道。他心中的喜悦已经无法以言语诉说,转股这么说,其背后的意思就是他已经认可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是碍于世人之见罢了,这对于一国之君的柏缇来说,根本就不算是问题。
就算他不是一国之君,还只是一个裂土封侯的王爷,也不是事儿。
庄华抬手打断了他,道:“我的来历你并不清楚,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如果我是你,我是绝对不会放心一个这样的人留在我的身边的,而我,目前没有想要说出我的来历的打算。柏缇,你的事情牵扯着整个国家,这个国家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而不是一个受人诟病的王上,我若是作为你的……那样的存在,将会是你的污点,一个不可洗清的污点。你知道后世会如何写你吗?‘肇国之君柏缇,耽于男色,品行有亏’。”
“你不是男色。我心悦与你,恋慕你的才华,恋慕你的品性,恋慕你整个人,你不是以色事人的无能之徒。”柏缇从未想过庄华的心理竟然有这么多的顾虑和负担,顾虑着他的名声,担心着他的前途,肇国的前途,而自己却一直在向“他”施压。
庄华在面对这所有的压力的同时,还要面对着他的压力,柏缇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似乎一直就没有看明白过妆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一直以为庄华是在担心一旦“他”和他在一起了,会受到别人的嘲讽和鄙视,却原来,庄华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也是了,庄华若是那么在意名声,在彦泽的时候就不会故意表新的平庸而蠢钝了,除了知情的几个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心怀锦绣,满腹的经世之才。所有人都忽略了,曾经的“左相山庭”,相,不仅仅是因为在肇王寿宴时智败五国来使,还是因为“他”救了璋梁的许多人才得来的。
庄华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如何看待“他”,“他”所在乎的,是身边的人,比如“他”离开彦泽时,还未雁容和庄府的人留下了后路,在炀国,“他”为被“他”牵连的程氏姐弟留下了后路,为爱莲水阁的所有人留下了后路。
甚至在生死危机之时,为原锡找到了生路,却独独,没有为自己留下后路。
从一方面来看,庄华是个胆大包天的好胜之徒,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他”只是一个善良过度的好人。
譬如庄华对太子柏璜。
柏璜待“他”好过,无论真假,庄华都回报了他,在夺城之战柏缇取得了胜利之后,还大大方方的应了柏璜的要约前往太子府,示意所有人他们之间的亲近,若是有一天,有人要绝了柏璜的生路,定会有人提起庄华曾与之交好,那么就一定会牵连到庄华,而柏缇会感念庄华的功劳,从而绕过庄华,既然饶过了曾“以异术惑上”的左相“山庭”,那么太子自然也可以获得一丝生机。
这还不能够说明妆化的品性么?
一直以来,庄华对他人和外界的刁难做出过的最激烈的反应就是离开了璋梁。而连这一点,都是有情可原的。
柏缇想到了庄华说的将心比心,若是将心比心,有一个人如此对待他,无论哪个人是否对他心存爱慕,以他的行事作风,恐怕是要怒而杀人,然后扬长离去,亦或是夺了他的诠释,最后让那人生不如死。
如此一对比,庄华真的是一点都不过分,庄华只是在忍受不了的时候选择了逃离,而他,则是一直在挟爱之名,来刁难逼迫庄华。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在一起,无论男女。”庄华的语气从略带激动,变得平缓了下来,“在没有来到肇国的时候,具体的说来,是在不知道山庭就是靖国上大夫沮良,而后有接受了山庭的嘱托来到肇国之前,我想的生活是在一个平静祥和的小地方,度过一生,就我一个人。也许我会养上一条狗,几只猫,要是还有钱,我会想再养上一匹马,几头羊和牛。”
柏缇听着庄华的叙述,脸上露出了笑意。
“我会在那个小地方找个教书先生的营生,每天白天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晚上的时候就在家里的霞云子里侍弄花草,要是种了菜就翻弄翻弄土地。”庄华的神色也显得轻松起来,而后一声叹息,“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乱世之中,哪有如此地方。所以在韶广王宫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个人能终结着乱世,我的愿望不就能实现了吗?那时我认识的人,有这样资本和魄力的好像就算只有你了。”
柏缇笑了笑,而后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若是你当初见到的不是我,是别人,你就会转投他人了?”
“若是别的人也有这样的资本和实力,会的。”庄华直言不讳,没有隐藏真实的想法。
柏缇的脸色就真的沉下来了,抽开中间隔着的方桌,一把将庄华扯到身前,“把你这点小心思收起来,你只要看到我就够了。”
庄华在把话说开之后,就没那么抗拒柏缇了,她要中带着些笑意看着柏缇,试探着伸出手来,轻轻地向柏缇的腰上环去。
柏缇的呼吸在庄华伸出手的时候就变得缓慢了,这是庄华第一次在他清醒的时候向他伸出手,展开怀抱,他生怕呼吸重了一点就吓跑了身前这个人。眼看着那双手就要伸到他的腰后,抱住他了,庄华迟疑着,顿了一下,就想收回去。
柏缇目光一暗,此时岂能让庄华再缩回去,一把抱住庄华,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身后,两个真真正正的相拥在一起。
“伸出手了,就别收回去,你的心里那么沉重,我等的也很辛苦。我不想再等了。”柏缇在庄华的耳边像是喟叹一般,轻声的诉说道。
庄华的鼻子有些发酸,耳朵贴着在柏缇的胸口,听着柏缇一声声强而有力却在此时此刻并不平稳的心跳,静静地靠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伸出手来,并不容易,而柏缇这一路以来追着她不放也不容易,尤其是在以为她是个男子的情况下。
庄华的忽然想到,以后柏缇发现她是女子的时候,会怎么样?
她起抬头,正对上柏缇满是温柔的双眼,那双眼睛只有她的身影,冷峻的面孔此时看来一点冷酷之意也没有,全都化成了一汪水,柔软的将庄华包裹其中,让庄华心生眷恋。
管他什么问题,在庄华的心中瞬间成了飞灰飘散于空气之中。眼前这个人,明教柏缇,从现在开始,是她的恋人,在他放手之前,在她不爱之前,她不会放手,不会因为任何的人或事情放手。
庄华这样一条路走到黑,黑了之后也不知道回头的性格,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很可爱的特质。
庄华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暖暖的笑容,两条环着柏缇精壮腰身的手臂揽上了柏缇的脖子,柏缇被庄华突如其来的笑容和亲近所诱惑,一瞬不瞬地盯着庄华的脸,不知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抱着扶着庄华的腰身不让庄华栽下去。
直到庄华勾着他的脖子,攀在他的身前,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王爷,我若是不愿雌伏,你愿意在下面么?”柏提才回过神来。
“以后不要对任何人笑,除了我。”柏缇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警告的话。真当是物以稀为贵,庄华小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见过的更少,所以方才庄华那粲然一笑,才会迷了他的心智。
“嗯,听你的,我是因为高兴才会笑的。”庄华很是认真的应承道,然后一双眼睛微眯,笑容未散的脸上嘴角右挑,清隽的面容变得魅惑至极,她伸手过来捏着柏缇的下巴,让他低头,和自己额头相抵,声音压低,幽幽道:“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不愿雌伏,你愿意在下面么?”
柏缇的心虽然被诱惑着,但是脑子还是一片清明,他扶着庄华腰背的手转而辅助庄华的双肩,轻轻地将庄华跟自己推开半臂的距离,两人目光交融,庄华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像是废话。
“我若图色,又何必纠缠于你。”柏缇眼中柔光缱绻,但是又清明澄澈,“从君所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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