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墨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他朦胧地睁开双眼,凤眸中的神色依旧清冷,只是当目光落在雪莲身上时,他微微一怔,但接着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他轻轻地松开她的小手,动作温柔无比,生怕弄醒了熟睡中的她。接着,他缓缓起身下了床,走出了军帐。
那一分深藏于心的失落,没有人能够看见。
可是他又为何而失落?
回了营帐,他刚坐下,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
萧子墨目光一紧,立刻起身赶到声音传来的北门,此处门岗守卫闻声也都绷紧了神经!究竟是什么人会在此时骑马赶来他们的驻军营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圣旨到!”
谁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前来通报圣旨的太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所有人,皆下跪接旨。萧子墨心底一沉,皇帝突然在此时传旨,总感觉此事有几分蹊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寒意弥漫的天山脚下响起,整个军营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帐中,元霜紧锁着眉头。“皇上此时突然召你回京,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元霜一向淡定,可此事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萧子墨薄唇轻抿,幽深的凤眸中仿佛有深不可测的流光波动。“依我所见,这并非皇上的意思。”
元霜即刻领会其含义,“你是说,陆鸿涛发现他的书信失窃,已经怀疑到你了?”
萧子墨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此番想让我回京的人必定是陆鸿涛,而不是皇上。现在,他想先发制人。”说着,他的眸中有寒光一闪,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盛情邀约,我怎能不去。”
“你真的有把握?”元霜望着他冷俊的眉眼,心中突然有些隐忧。
“我……没有。”凤眸低垂,微微沙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帐中听来竟有几分落寞。“可是……我必须要去。”
元霜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若是做出了决定,便很难有人能去动摇……这一点,你和你父亲尤其相似。”顿了顿,又突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也未必是陆鸿涛……”
萧子墨闻言,凤眸一挑,“皇上也想找我?”
元霜冷笑:“我们的天子,大概是终于发现战争要开始了罢。”
萧子墨俊眉紧锁,“在蛮夷三国之中,赫巴领土最小,实力最弱。相比之下,鄂戎和克孜达才是真正强大的敌人。”
“这次赫巴想先发制人,包括给雪莲下蛊和囚禁我方士兵等一系列行为,恐怕都不单单是他们自己的行为,而是与鄂戎和克孜达一同密谋才如此为之。对于鄂戎和克孜达来说,赫巴不过只是鱼饵,引我们上钩而已。”
“赫巴确实只是鱼饵,不过……”萧子墨唇角勾起,“谁说我们是鱼?”
元霜眉毛一挑,有些诧然,接着,便抿唇一笑,“看来我这次又低估了你。”
“西有天山,北有城墙,炎国的边疆守卫,是我此行出征前亲自布置下去的。”萧子墨淡然道,“鄂戎与炎国接壤地带,前朝已有城墙相隔,前几年皇上又下令重新修葺一番,所以至少几十年之内,以鄂戎的武器装备和作战水平来看,要想直接南下攻来怕是不容易的。”
“这我自然清楚,鄂戎要想攻进炎国,绝不会直接南下。与之毗邻的另外两国,赫巴和克孜达,他们的地理位置都要优于鄂戎。”元霜道。
“赫巴近几年才逐渐发展壮大,却富而不强,军事工业相较其他二国来说相差甚远。赫巴所占据的优势,莫过于其地理位置,虽有天山相隔,但碎叶水却流经二国,乘水路而来,易如反掌。”
“可是明知如此,却不能封河。”元霜皱眉,“碎叶水贯穿丝路,而且天山一带深处内陆,水源极度匮乏,若封了河道,会严重影响到居民生活,到时社会矛盾频发,内忧外患并存,形势会更严峻。”
“河道虽不能封,但却存在另一个劣势。”萧子墨道,“冬季河水会结冰,他们若不把握时机,赶在河水结冰之前完成登陆,便只能再寻他路。这次我们驻营时间选在深秋,就是要把时间往后拖,不给他们留有余地。”
元霜思路也清晰起来,“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要在我们赶到营区之前给雪莲下蛊,因为他们已没有时间,必须要尽早完成登岸偷袭的计划。”
“只是,他们上一次偷袭没有成功,就不会按照原定计划来了。”萧子墨说到这里,眉头一皱,“鄂戎南下阻力太大,赫巴自西而来走碎叶水偷袭又没有成功,那么……”
“那么,就只能通过克孜达,由自西南下改为自东南下。”元霜神色一紧,已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克孜达南与炎国接壤,西面毗邻鄂戎,东面临海,渔业商业皆发达,而且舟师实力强大,若论水上作战,其战斗力绝对在赫巴和鄂戎之上。”
萧子墨点头,“所以这次皇上突然召我回京,一来是陆鸿涛有此意,二来,很有可能是皇上要我从天山撤兵,只留部分边疆守卫,其余主力兵马转战至东部沿海地区,以防克孜达水上舟师偷袭内陆,直接攻入京城。”
元霜未再过多言语。战局形势变化迅速,如萧子墨所言,蛮夷放弃从天山登陆而是选择从东部侵入,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有一件事……”萧子墨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
“你放心不下雪莲?”元霜懂他,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何事。“你是打算让她留下,还是带她去京城?”元霜似乎已隐约猜到他的答案,可还是问了出来。
“我带她一起走。”萧子墨沉吟片刻,道出了这个元霜意料之中的回答。“现在,慕冰也在京城,到时即使我无法保全自己,有慕冰在,也至少能保证雪莲的安全。”
元霜苦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带雪莲去京城,就是为了与慕冰碰面后,让慕冰将她带回天山。”
萧子墨闻言微怔,垂下了眼帘,将心绪深藏于眼底。“她应该回天山。当初我答应寒瞳带她下山,是因为寒瞳命不久矣,但现在,寒瞳有机会复生,我应当把雪莲平安地送回到他身边。”
元霜叹了一口气。“寒瞳守护了雪莲整整十五年,甚至为了她差一点死去。”子墨,这就是你一直逃避着雪莲的原因么?
“你舍得?”元霜望着他,眸中有些许心疼的神色。“你敢说,你从来未曾对雪莲动过心么?”
萧子墨紧抿薄唇,幽深的凤眸中露出了矛盾和痛苦的神色。“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默默爱着她,守护她的人。这样的爱与守护,寒瞳可以给他,我却给不了。只有寒瞳,可以给她幸福。我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所以不希望她跟着我。”
当他还小的时候,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寂寞和思念的眼神。在某个凄凉的夜晚,午夜梦回之时,他听见夜风吹过窗子发出的响声,那寂寞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起身下床,看见母亲在窗前,远远眺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仿若呓语般呢喃着:“靖安……靖安……是你回来了么?”他紧紧抱住她,“娘,是我……”母亲的身体突然怔住,接着,有浑浊的眼泪流下,打湿了他的手臂。“靖安……我又忘了,其实你已经去了……我真傻,还当你还在边关,还跟墨儿念叨着,怎么你爹还没有回家……”
那一年,他十一岁,母亲二十九岁。父亲战死沙场,注定了母亲后半生的孤寂。一个人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喃喃自语地念着:“靖安,那时她们羡慕我做了将军夫人,可是你说,做将军夫人有什么好,一个女人想要的,不过是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平凡地度过一生,可是你呢?你就这么抛下我们娘俩,自己去了……”
他咬紧牙关,终于止住了眼眶中打转了泪水。
“元霜,其实每一次出征,我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不知道哪一场战役,就是我最终的埋骨之地。”他的语气很平稳,却隐约透露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沧桑。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元霜见他这样,又是一声长叹,没有言语,心里却在说,难道这就是你一直孤身一人的理由么?这些年,你因为不愿有人重复你母亲的悲剧而一直未曾与任何女子接近过,可是在你的内心深处,真的不渴望温暖么?这些年来,你真的不寂寞么?
在沙场上见过太多流血与牺牲,在营区里看着自己情同手足的战友们残破的躯体被盖上白布,最终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滚滚烟尘,统领着百万之师的压力,肩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子墨啊子墨,这样的你,岂非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渴望一个女子的温软的怀抱?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不必劝,此行我会带着雪莲去京城,到时再让慕冰带她回天山。”萧子墨道,“她属于天山,正如她属于寒瞳。而我,不过只是一位过客罢。”
元霜不再多言,最后只回应了一句:“好。”
彼时,帐外有冷风吹过,寂静的天山,此刻仿佛也陷入了幽深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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