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眸中洇着泪,眼前只有一片湿润的模糊,她看不清楚素月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雪莲在想什么。
她想起了在军营时他们躺在同一张榻上,那么近的距离,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睫毛垂下的阴影,他们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想起了来京城那些日子,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他在熟睡的她身边看守着,他的气息让她心安,仿佛只要他在身侧,任何危险都会离她远去;她想起的还有马车上他将他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熟悉的温度环绕着她,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却最终只是留下了沉默。难道那时他想对她说的,就是要送她离开么?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么?
她只是他的累赘,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终于不愿自己再继续拖累他了么?
她转身跑了出去,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素月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雪莲一边跑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耳边呼吸的风声让她分不清方向,不知不觉,她跑到了一条小径上。凄美的月光落下,照亮了小径上的青石板砖,细腻的纹路宛如玉石。她缓缓地踏上这条玉石般的路,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狭长,仿佛辗转在另一个世界。皎月的清辉似积水空明,月下纷飞的尘埃犹如雪花轻舞,让她想起了天山的雪景。那是多么清澈得一尘不染的雪景!
红尘纷繁,有什么好?!
可究竟又是什么在诱惑她,让她的心离开天山之巅,终于越走越远?
她迷茫了,困惑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脸颊上残留的泪水被夜风拭去,只留下一滴晶莹,自眼角滚落,在月色下的玉石中碎裂。
她站在原地,瞳孔似已涣散,直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更衣完毕,一袭舒适宽松的长衫让他少了几分威严庄重,多了一丝俊逸风流。漆黑的长发还有些湿润地贴着,与他如玉雕刻的容颜相互映衬,美得让人离不开视线。那一双清冷的凤眸,平日里总是幽深似水,可是这一刻,也许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目光无比柔和,只是这柔和之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因为他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雪莲?”他低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咬紧了嘴唇,没有回应。
“雪莲……”他走近了她,又叫了她一声,她却后退了一步,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突如其来的后退让他怔在了原地。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了自己的靠近。
“将军。”一直沉默的雪莲终于开口,“将军,这次带雪莲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呢?是想让雪莲留在将军身边么?”
说完,她竟然有些自嘲地笑了。她这一抹笑容让他顿时愣住,雪莲何时竟然也有了这样苦涩的表情?在他记忆中,她不知愁为何物,远离红尘的任何烦恼,可是此时此刻,她眸中神情表达出的,岂非是她早已被红尘牵绊?
也许,凡尘种种,皆因一个情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雪莲,你想回天山么?”
她笑了,“嗯,确实是想念天山了,也想寒瞳哥哥了。”
有时女人就是这样,她们的内心无比柔软,却又无比敏感,因为害怕失去,害怕羞辱,便能为了一点可笑的自尊而口是心非。
可最后错过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在日后的回忆中慢慢追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沉默了。
他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入脑海。她的紫色裙衫让人联想到地狱盛开的曼殊沙华,充满了魅惑,与她的清丽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迥然不同。毫无疑问,她是一位足矣令男子为之心动的绝代佳人,他也不例外。
然而她却最终还是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去,她不愿留下,他便不会强迫。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曾有过一丝犹豫和欺盼,如果她愿意跟着他,那么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留她在身边。只是这样一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他却从不敢奢望,他有什么资格奢望?只是沉默了半响,他终于沙哑地开口,低声道:“好。”
她也没有再开口,仿佛他的答案是在她意料之中。内心深处的一丝失落沉入海底,转瞬成为泡沫。
他终究,没有挽留她。
“早些休息,我送你回房。”
“不必了。”她淡淡地回应道,“将军早些休息,我自己回去便是。”
他幽深的凤眸仿佛有明灭的流光轻轻浮动,却转瞬消失不见。“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了。”说着,他转过身去,不再回望她一眼。
他不敢回头,他怕他再多看她一眼,便再也忍不住那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的冲动,因为他不能,他觉得他若是做了,就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和强迫。
而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已经干涸的眼眶终于再次湿润。
这一夜,他和她都失眠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晚同样失眠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陆云兮,这位原本与萧子墨有婚约,却又即将嫁给杨景文的陆家小姐。
柳儿帮陆云兮梳着头发,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柳儿叹息的声音,自己的内心也有些颤抖。
“小姐,您怎么……怎么就答应嫁给杨公子了呢!”柳儿也跟了她一段时间了,知道自家小姐对萧将军的一片深情,所以她实在难以想象,萧将军才刚刚回京,小姐居然就要嫁给别人了。
陆云兮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柳儿……你知道么,那晚他走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在想,你说,难道他不知道那晚我约他过来,可能会被我爹设下陷阱么?他那么谨慎,我想他一定早就能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还是来了。”
柳儿连忙道:“这不正说明了将军对小姐还是有感情的么?他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来见您,足以看出您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么重要。”
陆云兮却摇了摇头,“柳儿,你错了。那晚他明知是陷阱,却一定要来,是因为,他就是想给我这个伤害他的机会,来弥补他对我的歉疚。我等了他十年,从八岁等到十八岁,真的累了,而他用一杯毒酒,偿还了我为他付出的青春。柳儿,我现在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我已经十八岁了,只想找一个愿意疼我、爱我的男人,把我放在手心里宠着,宠一辈子。如果他有杨公子对我一半的心意,也许我还愿意继续等下去,可是……”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八岁那年,她问阿巧:“你说,他以后也会像那些公子哥一样,时常流连烟花之地,纳很多姬妾么?”
阿巧却摇摇头,“萧公子日后,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她等了十年,如今才终于明白,阿巧那时话中的含义。他的身份,决定了她永远无法在他身上实现她想要的爱。所以她答应嫁给杨景文,除了是父亲的意思以外,也是她终于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十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她终于疲惫了,放弃了。
柳儿叹了一口气。她并不知道,此时,她是该为小姐开心还是忧愁。她还太小,情这一字,她不懂,她只知道,当初绮烟姐姐被小姐赶出陆家是因为这个字,而小姐十年以来的愁结也是因为这个字。
另一边,远离磅礴的萧府和豪华的陆府,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此刻也颇不宁静。
夜已深,绮烟沐浴完毕,正欲就寝,便吹熄了蜡烛。转身要走向床的瞬间,却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出自本能地想要反抗,便在那人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半响才听见身后传来冰冷却温柔的声音:“竟然咬我……”
接着,熟悉的熏香气息将她环绕,她感觉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后颈,有微微酥麻的感觉,心一下子跳得很快:“你……你回来了?!”
“嗯。”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多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我……”,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平日里高冷如冰山般的他,此刻在她面前却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还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已打横将她抱起走向了床。
“你……唔……”她还想挣扎,却被他一把撂倒床上,毫无反抗余地便已被他压在了身下。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紧张,女人啊……”他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你早已是我的人了……绮烟……”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却越来越重。
“唔……嗯……”在他幽深的拥吻中,她渐渐融化。云雨巫山,芙蓉帐暖。
春宵良夜,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在这个令无数佳人失眠的夜晚,唯有绮烟,此时能够在所爱之人的怀抱中温存,因为只有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她爱了,就愿意不计后果地付出,即使她发现了他的身份,她却敢于对仇恨释怀,走出爱恨交织的纠结,大胆地抛下过去,放下所谓的清高与自尊,只为这一刻他们奋不顾身的相爱。而这些道理,很多女人却都是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当她们恍然大悟,很多人却早已走远,最终,只留下了回忆里的一帧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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